既不敢跟林平之提起,又没有心宽到将此事抛诸脑后,贺小梅便只好每日里自个儿提心吊胆着琢磨令狐冲取药的进展。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当林平之终于能闻出贺小梅给他换的药里都有些什么材料,并且将它们的性状一一说清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取下纱布的日子。日子越近,他竟隐隐生出了一丝胆怯的情绪,一边抱着莫大的希望,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恐惧着失望。对此,贺小梅非常没有好声气地“呸”了一句,少见地用嚣张的语气道:“有我在,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倒是比温言劝慰更让人安心。
贺小梅不说,林平之也不提,但他心里却是清楚得很:既要拆了纱布,那么想来,如今早满了一月之期。令狐冲还不回来,究竟是在路上耽搁了,还是盗药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甚至……他自己是不是也出了事?他一边安慰着自己说以令狐冲的武功当世鲜有能伤他的人,而有这本事的又都与他交情匪浅,一边却又无可抑制地想象出种种可能的凶险。有时候没有消息比坏消息更可怕,因为人的想象总是无止尽的,而且在极度忧心的情况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描绘出他们心底最恐惧的事情。
不跟贺小梅说话的时间里,他的意识几乎就被这同一个人占据了,甚至分不出一点来给自己。这是他被塞进那压抑到令人窒息的静谧之前,所记得的最后一个人;被关在地牢里的那段时间,他没有其他的可想,满脑子都是对令狐冲浓烈的恨意和那其中暗藏的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委屈;而再后来的时间里,他听到的嗅到的几乎只有这么一个人。他早就习惯了身边只有这一个人,脑海中只有这个人,心念所系处总有这个人。然而这人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叫他怎么能不慌,叫他怎么能不想。
“……你用不用紧张得和新娘子出嫁似的?”贺小梅十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林平之的手。他的手看起来好好地搁在膝盖上,实际上却是极缓慢地一张一合,似乎是想攥成个拳头又强迫着自己放松——要不是臂伤不允许大概他的手根本就闲不下来了。
“换你瞎了几个月试试!”林平之那些被无处不在的阴谋诡计硬生生打磨出来的涵养功夫终于碎了一个角,露出了深深藏在里面的少年心性的一隅。
“闭嘴,什么都别做,别睁眼,等我让你睁你再睁。”贺小梅搓搓手,暴露了他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贺小梅的手触到他脑后的纱布时,林平之的手不可避免地轻微一颤,他突然很想念令狐冲,打从心底里希望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你明明答应过我,你总是在这里的啊……如何又说话不算话了……林平之心里明白自己这是无端的迁怒,却也不可避免地鼻子一酸。
就在此时,房门处“咣”一声巨响,惊得贺小梅手一抖,猛地回头看去。林平之恍惚间只觉得这情景有些似曾相识,下一刻似乎就应该有人把剑架到贺小梅脖子上了。
“姓贺的,你究竟是什么人?混到我们身边意欲何为,说!”令狐冲暴喝一声,手中的剑往贺小梅颈子上又送了一分。
林平之和贺小梅对此情形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可到底都是心思机敏的,更何况贺小梅是剑在颈上,狗急跳墙,不对,急中生智,智上加智,仍是保持了冷静的心态,不紧不慢道:“令狐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赶到京师没几天,便听到好几拨武林人疯传辟邪剑法传人现身凤阳的消息。平之在此疗伤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不是你泄漏消息,难道还是我不成?再者说,京师离此地路途也有至少一旬,这消息传得这么快这么广,根本不像是无意泄漏,倒像是谁故意放出的风声,有心散播。我不知你此举用意何在,总之一定没安什么好心!”令狐冲说到激动处手上不由得加了点力道,贺小梅颈上顿时沁出一颗血珠。
他微微皱眉,却也没显出慌乱,只道:“慢说我这样做根本没有半分好处,我若真是心存歹意,为什么还要特地帮他乔装改扮掩人耳目?令狐兄你未免不讲道理了些吧?”
“这……”令狐冲手上的剑往后收了三分,但眼中怀疑之色仍在。
贺小梅叹了口气:“不如这样,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你让我先把小林子眼睛上的纱布揭了,你们两双眼睛一块儿来看清我的真面目,行不行?”
令狐冲眉头一紧:“谁知道你要弄什么玄虚。”
虽然自己为人所制,贺小梅还是忍不住朝令狐冲翻了个白眼,以表达自己强烈的鄙视之情:“谁弄幺蛾子不趁用药的时候,非趁取下的时候?我要动手脚这一个多月早动啦,你就是现在阻止,可也晚了呀。”见令狐冲还是犹豫不决,他只好又补充道:“就算你不信我,你难道觉得凭我的微末功夫,能打得过你逃得出去?你等我拆了纱布再做决断不迟嘛。”
林平之甫听到令狐冲声音时激动的心情总算平静许多,听了他们这些对话便笑笑:“纪大哥,你便信他一回吧,我觉得小梅一定不是那样人,其中多半是有什么误会。”
令狐冲沉默片刻,终于收了剑,沉声道:“你去吧,若是让我发现你举动有任何不妥,定在你身上搠个透明窟窿。”他一边说一边心里犯嘀咕:这两人何时关系这么好了,一个叫小林子,一个叫小梅的。
第十七章 钦犯
——多情不及少情人醉时心胜醒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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