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黑绿色的烟雾,自身后腾起,丝丝缕缕,无边无际。
桌上的烛火被雾气所绕,使得整个屋子都愈发模糊之后,突然扑闪了一下。
“公子特意瞒着你的!”黑雾中一声哭喊声拉回了晏潭的神思。
“我竟从未知晓他的姓名。”晏潭顿了顿,却是双唇颤动,无法唤出那三个字。
悲恸之后反而归于平静,带着几分低落。他说:“他骗我。他还骗我收留你。”
兰烬一张脸上挂满泪痕,又拼命挤出一副笑容:“他……不想你难过。”见面前的人失魂落魄之状,终究是不忍戳他伤疤。
晏潭木木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暗暗地笑了,笑自己的无知,笑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自己。
“你把郁离还给我吧!”曾经有个人在面前歇斯底里,像个丢失了挚爱宝物的孩子。
没想到最后把陆郁离逼上绝路的竟然是自己。
“那他呢……他不难过吗……他不痛吗?”十指连心,不知道陆郁离是如何在牢里咬牙忍下拶刑,光是想想——就痛彻心扉。
怪不得,那个人面带赧然,温柔地说等他手上的伤好了,必定要送晏潭一幅画。晏潭想起自己寝室里高挂着的那幅自己的背影图,他是如何咬着牙一笔一笔画下来的?
“他一直是笑着的。”忆起旧事来,兰烬抹干净了小脸,也笑,“公子一直爱笑,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情。连被你指证,他也只是微笑着告诉我,没想到在明面上会这样与你扯上关系。”
“他最擅长也喜欢画花草虫鱼,但是他却一直画人,他最喜爱画的——却是你。”
“他总画你,边笑边画,哪怕在翰林院里。怕外人看出眉目,他只能暗地里描画你的背影。可是,萧迟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后来所有关于你的那些画,都被恼羞成怒的萧迟一把火烧了成了灰。连在翰林院里的那幅闲暇时期的涂鸦,也当着蒋大学士的面,丢进了池子里。”
兰烬收敛了利爪尖牙,淡淡地诉说着,仿佛这些琐事早已经过不知多少年岁月的洗涤,平静地就像一杯醇香的美酒。
“什么?”晏潭猛地想起那日蒋大学士诡异的言辞,面上一窒,悲从心来。
“他死了以后,所有的画作都被太子下令烧毁了。萧迟也疯了,疯了一样地在大殿上抢那些燃烧着的画,也没能挽回一星半点。”
拥有的时候,不在意不珍惜;一旦失去了,又开始拼命怀念。
人啊,都是这样。
烛光微动,暖黄的光照亮了兰烬稚嫩的脸庞。小童吸了吸鼻子,垂下眼,一句句平静地说着让人哀痛不已的话:“他死后化为厉鬼,是我帮他处理完了伤口。尤其是脖子上的伤,酒碗口大小,我去寺庙里偷了不少香油终于给补上了。直到那日头七,骤雨初至,想必也是心有挂念,他醒来后硬是迎着暴雨去见了你一面,还追着你要朝露笔。”
想是烛光刺眼,照得双目酸涩,晏潭别过脸去:“他那日寻我可是……”可是来要他偿命的?
“是啊,”兰烬慢悠悠的言语在晏潭心里划出一道又一道深壑,“他本就是含冤而死,执念深,怨气足,惹得城中青竹纷纷枯死。他命里带煞又怨气冲天,若是躲过阴差鬼司,游走世间百年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在见了你一面之后——他的怨气开始消散了。”
依稀记得那日疏竹苍白着的脸色十分难看,万万没有想到,那是一个带着已死之人的挂念回来的鬼魂。那鬼魂还对着他露出清隽的笑意,想和他多说些话来着,可能还想告诉他什么,只是还没开口但是被自己无情地打断了。
“公子只是想去见你而已。朝露对他来说也无用,更何况真正的朝露早就如同他的画作一般化为灰烬。也没有什么死前遗书,那封信是太子妃死后附身于我,在大理寺写下后塞入随手一支笔中交予公子的。”
“他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无法维持形体,更妄论用受了刑的手执笔……但他答应过你也性情执拗,仍然想为你作幅画。”
“后来伤口一直渗出血来,他再也拿不动笔了,只能咬着笔杆一笔一画地画出你。画作完成之后,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提示你毁了笔揭露出真相。”
晏潭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小童,神情里几分落寞:“为什么要告诉我?”
“公子不在了……我知道他不想看到你难过,更别说是为了他。”兰烬满眼哀恸之色,却腼腆地笑了笑,“当年陆家一杯清水的恩泽助我化形,如今为了护住公子魂元入轮回我已用尽所有修为,估摸着这次须得沉睡几百年,但也算报了杯水之恩了吧。”
“那天他离开的时候,便是要入轮回的日子。在他短暂的一辈子里,痴痴地看了你无数次的背影,那日你第一次也最后一次望着他的背影,也终归是不亏的。”言语间,妖雾渐清,烛火葳蕤,火星跃动几下,身边的小童竟已不见了身影。
空余一声叹息,幽幽怨怨的,如在耳侧。
“斯人已逝,且多珍重。”
“真相?”晏潭轻笑两声,仿佛每呼吸一次,心都在抽痛。
晏潭木然地望着窗台上,在狂风摧残下,绚丽的花朵终究是低下了头颅。又一阵风扫过,脆弱的小花被风雨扫落至泥苔上,化为风雨中的碎末,融入到下一年的春泥中去。
原来,已是深春了。
“真相就是他——”死了……没了……明年初春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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