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方四月身孕,其实已经开始显怀了,本来应该是两方家庭马不停蹄筹备婚礼的时候,我们找来双方父母谈的却是要退婚。当时的人仰马翻我实在一言难尽,我只能说初晓倩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孩子,很难以想象她那个瘦小柔弱的身躯,竟然能爆发出那么大的毅力和勇气去保护她腹中的孩子。
我后来赶在我爸把我的公司收购之前,把我名下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了她未出世的孩子。
她脸上挂着彩,居然还可以对我没心没肺的笑,说,我发现,跟你这种俗不可耐的成功人士打交道,原来还挺有好处的。
这算什么好处呢?我伤心的看着她,我笑不出,苦笑都笑不出。那一刻,我真的由衷的希望这个女孩可以一生平安、喜乐、无伤无痛。
晓倩怀小乐的时候真的很辛苦。
她身体不好,还有潜伏硬化症,下肢本来就很容易麻痹,到最后两个月的时候,她几乎没办法独立站起来,每天她都是在拼着一条命在做医生安排给她的定量运动。
我那时候其实已经回到南京泰安工作了,等到十一月份抽空去看她的时候,我几乎不敢认她,她的肚子好像是一夜间膨胀起来的,沉甸甸的坠在瘦弱的身躯上,让人看了就心惊肉跳。还有她的脸,手臂手指,双腿双脚都浮肿得厉害,哪里还有以往网络照片上半分美丽的样子。
她却毫不在意,满脸都是期待新生命降临的幸福样子。
其实,我当时是觉得哪里不太对的,但是想了想,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孩子是晓倩的,我从来没动过念,我只是想像个哥哥一样看护着这个女孩,想着如果孩子生下来,晓倩若是难以抚养我很愿意帮忙。
也是到后来,我才意识到,男人在女人怀孕时,并不会像母亲一样有强烈的、具象的、将为人父的意识。孩子是晓倩的,在她怀孕的时候,我从未觉得那也是我的孩子。
但血缘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转年二月份,孩子足月落地,母子平安。我看到襁褓中的小乐的时候,才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流着跟我一样血脉的孩子,那种亲缘的连接,真的很难以让人抗拒,我捏他身上红彤彤的肉,闻他蜷在手心里的奶香,心里忽然生出了滔天的喜悦。
我当时就把孩子认了下来。晓倩很是意外,但是还是很开心。
当时我父母全都从南京赶过来看孩子,初叔初婶也围着摇篮床,轮番的去抱那个小生命。我当时坐在晓倩床头给她削苹果,我想,就算这个女孩不得厚爱,天不假年,小乐至少也可以替她慰藉二老了,也是了却她一桩心愿。
晓倩最终其实没能陪小乐多久。小乐三岁的时候她就住进了海滨的疗养院,当时初叔的意思是让孩子也过去陪着她,但是晓倩说不要,疗养院里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小孩子家家的平白沾了病气,话虽然是这么说,其实当时医生诊断结果是她视野出现偏盲和进行性硬化加重——她已经快看不见了,她也不能再抱他了。
正常来说,人的内在组织和外部肌肉到三十岁才会到达人生的峰值,三十岁之后心脏的泵血峰值逐渐下跌,身体的血管关节心脏瓣膜慢慢硬化,才会逐渐的失能失明失智,丧失体力听力记忆力,直到衰老死亡。
可是,初晓倩和她母亲一样死于二十七岁,没能活足半个完整的生命周期。
她的墓园就选在她疗养院所在的海滨城市,墓碑照片是她试妆照中她最满意的一张,笑颜纯净明亮,可见品相极佳的人类灵魂,底下墓志铭是她选的一首海子的诗,她稍稍改了一下:
我来人间一趟,
我要来看看太阳。
番外二
(一)
阿慈不喜欢小孩。
他第一次见小乐的时候,小乐只有三岁,那段时间初婶生病住院没法照顾他,这熊孩子就临时寄放在我这,虽然我已经提前好几天跟白慈打过招呼了,但是小乐来的时候他还是很不热情。
小乐被我领进门时,阿慈当时就从二楼书房里走出来看了一眼,架势很像灰姑娘里的继母,冷漠的上下扫了小乐一眼,道,“这是初晓倩的儿子?长得还挺高”,然后就回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小乐吵着饿,家里也没有存零食的习惯,我只能放他在客厅看电视自己去做饭。
估计是小乐音量开得很大,阿慈中途出来过一次叫他小点声,结果那孩子也不知道要较什么劲,拿着遥控器就开始把音量往上调,据阿慈说他还洋洋得意举着遥控器示威。
那天初小乐把阿慈惹急眼了,等到我从厨房里出来调停已经来不及了,我看着阿慈直接提溜着他上就了二楼,扔进小黑屋关上门。
其实那个屋子也不算黑,只是平时放着吸尘器和一些杂物的地方,小乐在里面中气十足,喊得震天动地,白慈完全不为所动,狠狠的在门上凿了一拳让他闭嘴,气势冷若冰霜,“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在别人家要懂礼貌吗?”
这孩子平日里被姥姥姥爷惯得没边,估计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直接就被吓哭了,在屋里面哐哐的敲门喊“爸爸救命”。说句实话,阿慈虽然有以大欺小之嫌,但在家里,阿慈的话就是金科铁律,他的决定就是生杀大权,我哪敢插手。
我只能在门外当和事佬,“小乐,你用英语数五十个数,我就让你白叔叔放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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