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马上笑着转头看他,周北林肩膀垮了下去,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但等他再次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换了另一副面孔。
“领导?”他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你找我有事?”
李阐反而被吓了一跳似的,看着他愣了两秒才说话:“不是谈工作……你不用那么紧张。”
周北林眼睛眨了眨,拉开椅子坐下,并且装模作样的打开了手中的笔记本,拿着笔说:“哦,好的。”
李阐端着保温杯走过来,靠在桌边探头看了一眼他干干净净的笔记本内页,高深莫测的喝了口茶才说:“许钟他……”
周北林猛的抬头望过去,清清楚楚的听见李阐的后半句说的是:“他是不是有病……”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伸出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话里没有说完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周北林整个人这才松懈了下来,他把椅子朝后挪了一点,合上那本来就是装装样子的笔记本,试探着问了一句:“他……咋了?”
李阐面上有点一言难尽的意思,周北林察言观色,了然的点了点头,说:“他是不是告诉你三圣母院子里的槐树精给他托梦了?梦里哭的稀里哗啦的,还是御书碑底下的赑屃又偷偷骂他?还是……”见他越说李阐越茫然,周北林叹了口气,无奈的问,“他又整出来了什么妖蛾子?”
李阐看了看门口,指着北边小声说,“他昨天告诉我……牌坊放电电他……”边说手里边比了个圆,想想又觉得不对,往大里划拉了一倍,“这么大的火球……他说的。”
说完这句,两人面面相觑,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一会,周北林清了清嗓子,艰难的开口了,“其实许钟,他人挺好的……”说完这句,他自己也觉得还不如不说,想到许钟已经是更夫了,单位里也没有什么岗位能让他再继续堕落下去,只好搜肠刮肚地又换了个说法,“许钟这个人……其实挺惨的……”
与此同时,刚吃完早点准备回家睡觉的许钟在路上连打了十几个喷嚏,以至于他上床前特意翻了一片感冒药吞进肚里才安心的去睡觉。
然而这粒感冒药不但没有助眠,反而让他做了整整一天的梦,梦中的场景已经出现过数不清多少次,他站在西峰顶上,脚下是万仞绝壁,手里却拿着个凿子在石壁上叮叮咚咚的刻字,四周是凄风苦雨,他想找个地方躲躲,偏偏手底下就是不停,越凿身上越湿……直到自己满身是汗的醒了过来。
这个梦做的他头痛,睡醒的时候刚过四点,窗外阴沉沉地像是真的要下雨,他从床上爬起来,晃到院子里逛了一圈,大门是关着的,他爸应该还没收摊回来,灶房台面上空空如也,锅里倒是扣着个蒸碗,炸丸子还是热的。
这个时候摆在眼前的温暖而又美味的食物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完全可以一扫之前那个悲惨的梦带给他的不快,许钟吃完饭,见天色沉的愈发厉害,从柜子里找出两件雨披,打着伞就出了门。
像是为了不辜负他那把伞似的,一出门雨就落了下来,许钟浑身一紧,刚刚卖出门槛的脚差一点就要收回来,他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巷口,一咬牙还是冲进了雨里。
他们这条巷子通往主街,也是游客登山的必经之路,他爸常年在巷口卖炸麻花,许钟赶到的时候他爸正坐在临街那家茶叶店的门口躲雨,摊子收在一边,手里还端着杯茶,见许钟气喘嘘嘘的跑过来,老头反而还愣住了。
“爸!”许钟叫了一声,把手里的雨披递过去,老头接过了问他,给你留的饭吃了?又说,下大雨你乱跑什么,不好好呆着……虽然说话间一直在埋怨他,但脸上还是高兴的,转头又对屋里的人说,你看我儿子,这么大雨还来给我送伞……
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也笑着对许钟他爸说,要不然说你有福气呢,看看你这儿子……我给你说,我们家小丫头昨晚还说呢,有个什么节目,他许哥哥去了肯定能火啥啥的……
许钟尴尬的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容易逮着个空隙,插入老许和老板娘对他完全毫无原则的吹捧中,艰难的说,“那你歇够了自己回家吧,我得去上班了。”刚要走又想起来什么,问他爸:“你把咱家网兜放哪了?”
老许张着嘴想了想,问他:“你要网兜干吗?上次不就是你拿走的?你拿回来过?”
许钟说:“我准备把小虫接回来,我们院子里水池弄好了……”他爸打断他说,去道观?边说边从担子里抽出一大包包好麻花递给他,“拿去给道长们分分,麻烦人家这么久了。刚好今天收摊早没卖完。”
许钟心里并不同意他爸口中这个“麻烦人家这么久”的说法,但还是从善如流的接过了那一包麻花,只听他爸在身后又喊了一句,让他给殿里也供几根。
眼见许钟的身影在雨中越走越远,一直靠在门边的老板娘才疑惑的开口道:“雨披雨鞋还打把伞,你儿子的病还没好?”
老许叹了口气,说:“这都不错了,起码能出门,你没见他小时候……”他摇了摇头,又长叹了一声。
山里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许钟小心翼翼走到道观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不但停了,天空中还漏出了太阳的一个角,被雨困在道观中的人群从大门里涌出来,许钟收了伞抱着麻花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固执的扣着雨披的帽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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