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是竖排的,与现在的习惯不太一样,我读得有些吃力,更别提要将不熟悉的文言文翻译过来。并且凑近之后,我能闻到书页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霉味,但又有股铁锈或者别的气味,让我怀疑墨水里是否加了奇怪的东西。努力克服晕眩感,我艰难地一字一句读着,边回忆起邱庆才说过的话。
我那位当大官的祖先名叫邱永泉,据说是大弋人,距今大约一千多年。然而我从未听说过这个朝代,用手机查询,也是一片空白,只能暂时按捺好奇,继续往下看。他的父亲不详,母亲是貌美舞姬,后来嫁给了朝中大员,让他改名换姓,以“邱永泉”的身份长大、进学和参加科考。
邱永泉自幼聪颖,深知自己出身低贱,便一味趋炎附势。书中有记“姿性狡佞,其父悦之,视若亲子……以迎合上意为务……后拜吏部尚书,转为太子少傅,得重信……肆行凶暴……”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下一页,书里夹着一封信,是邱永泉写给好友的。信纸很旧,仿佛一碰就会碎,从上到下,一列列现代人很难复制出的毛笔字,有些缭乱,却还留一段丰腴秀美。我尝试了很久,翻阅了许多资料,终于将信件的内容大致翻译成了能看明白的程度。
“瞿光兄启:
犹记前年赴考邺都,一同饮酒赏花,多么快活啊。不知你在千里之外是否安好?我这么久才回信,请你不要见怪,实在是平日里烦心事太多,空闲太少。母亲又病了,终日睡在别院,我不允许旁人进出,一直陪着她。父亲有了新宠,几乎不曾回来,只顾花天酒地。唉,从前我放下豪言,要娶与母亲相像的女子,千般万般宠爱她,然而——我要迎娶范家的嫡三女了。
邱永泉”
邺都?历史上倒有过某个相似的都城,然而我不敢肯定这两者是否有关联。我深深吸了口气,本以为能从中看出些不同的东西,但预想落空了,滋味并不好受。这一封信的内容,似乎与邱庆才的自杀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单纯的友人间书信往来,抒发对未过门妻子的不满,仅此而已。
可我到底起了兴趣,说实话,让思绪穿过一千年的时光是件令人不能自拔的事情。哪怕短短数行,哪怕墨迹早已变淡,那些历史的风依旧扑面而来。我又翻找了一阵,从小山一般的书籍里找出了其他的信。
第二封信的语气略带悲戚——
“瞿光兄启:
收到你的回信,我险些流下泪来。母亲过去住在南边,喜爱那里的山水,但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长久的卧床让她忘了很多东西,包括我的名字。这一切,我只觉难以承受,况且不久后,我便要与素未谋面的女子成婚。不知你是否找到了知心人,夜夜红袖添香?我只盼范家女能如我一般孝敬母亲,这般已是极好。啊,这些嘈杂的念头一刻不停折磨着我,我不能静下心继续写了,珍重,珍重吧。
邱永泉”
☆、03
好吧,第二封信也平平无奇,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的祖先频频对一位友人提起病重的母亲,但是不妨碍我继续打开第三封信。
这封信的字迹愈发潦草,甚至有了些焦躁,或是不易察觉的悲痛,如同纸张边缘凌乱的墨点,云雾一般笼罩在我心头。我不由得攥紧了挂在胸前的玉观音,那是我第一次尝试雕刻的作品,温润冰凉,刚好能平复惴惴不安的心情。
啊,邱永泉,他,依然喋喋不休说着他的母亲——
“瞿光兄启:
我最近吃不下东西,一直呆坐着,看屋里的红绸还没来得及拆下,很快又要挂上白的,非常不详的颜色。可我无法可施,母亲已经注定要离开我,我亲手刻了一支玉簪留在她枕边……啊,我的妻子胆小寡言,也不会料理家事,我便不肯让她照顾母亲。不过,她和母亲完全不同,完全不同。若你打算娶妻,还请多考虑考虑,不要像我这般。
邱永泉”
没关紧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动,我猛然回神,才发现电视里的人换了一批,台词依旧令人牙酸。我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抱着剩余的信细细翻阅。邱庆才曾提过,里面有些让人心里一沉的东西,像满地的鲜血,或者腐烂的尸体。当时我不以为然,现在倒是稍微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结果,下一刻,我还是被纸上那洋洋洒洒、似乎陷入疯狂的字吓到了。
“瞿光兄启:
自母亲下葬那日起,我时常不能入寐,一闭眼,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她那么美,年轻时在画舫里跳起舞来,能让文人雅客为之癫狂,留下无数缱绻诗篇。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那支簪子我给了妻子,让她每天戴上,然后在房内走动,仿佛母亲还在我身边。母亲还来不及看一眼她的孩子,看一眼我为她雕刻的那尊玉人,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只觉心如刀绞,写下这些的时候,泪水打湿了宣纸。瞿光兄,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望你早些回信。
邱永泉”
已经接近凌晨,窗外的灯光逐渐黯淡,但我长久地坐在地上,一时想不起困倦。心中突然有了个猜想:我的祖先,似乎对母亲非常依赖,有种超越母子关系的恋慕。不然,字里行间的缠绵意味便没有了来由——我开始觉得手里的信有些烫手,像能从中窥视一些什么——但我已经没办法停下,因为里面出现了一个我无比在意的细节——
一尊玉人。
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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