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都是大臣。大臣们不许进那个种满松树的小院子,只能再院外的另一处宫殿等传召。赵棠跟着高寒进院子时,那些绛纱袍、进贤冠的王侯公卿都惊诧地看着。赵棠意识到,自己这一进,立刻就会惹起满洛阳的风言风语,人人会猜他是谁,同刘睿什么关系,进书房又说了什么。他的经历会被查得干干净净,他娘,柳姨、甚至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爹,都会被翻出来。他陪过的客人、他的旧友,都会被人拜访,讲出与他有关的每一桩小事。
这就是天子。这就是与天子睡过的代价。
高寒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赵棠领入旁边的屋子。这里隔音真不好,简直是转为偷听而建的。刘睿正和大臣的争吵。大臣道:”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王子性情暴戾,实非储君人选……“刘睿道:“朕还有别的办法吗?”
大臣道:“变法功在当代,利在万年,陛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刘睿道:“朕意已决,爱卿要么明日上书附议,要么便永远别到书房来了!”
大臣唯唯诺诺地退出。刘睿气得砸了几个瓷瓶,然后叫人进来收拾,心平气和地继续见大臣。他说的话几乎都一样,让对方明日上书附议,然而又不一样,有的人,他温柔和蔼,历数君臣旧谊。有的人,他声色俱厉,把几封弹章扔到地上,让对方“自己看”。有的人,他谈爵位谈美人,有的人,他谈北方旱灾,谈民间疾苦。
高寒低着头,前额全是冷汗。赵棠虽听不懂,但多年来东奔西跑,也大略猜得出,刘睿是压上了全部的政治资本,要为了明日早朝的一件大事。赵棠不禁怀疑刘睿是铁打的,发着高烧,一夜未眠,又纵欲,竟然还能这样周密地臣子们交锋。
大臣们来来往往,总也不断,赵棠几乎找不到一分缝隙去说话。好容易刘睿停下来喝水,赵棠逼着高寒去禀告。高寒哆哆嗦嗦去了,刘睿却道:“他又回来做什么?”
高寒道:“初阳小郎君遇刺了,郎君以为是安王派的刺客,恐怕……来告状?”
赵棠不料高寒这样看自己,气得七窍生烟。刘睿听完,也沉默良久,道:”带他回却非殿,有什么事,朕明日下朝后再处理。“赵棠急得要拍墙大吼,然而周围都是大臣,不能动静太大。他想,刘睿总要睡觉,那么睡觉前自己可以去见对方,只消片刻就能把话说清楚,让对方小心安王。
但刘睿始终没有休息。天黑了,宫女端来晚膳,刘睿一边喝粥,一边还同尚书令交谈。尚书令道:“世家恐怕不会轻易就范……”刘睿便道:“只要安王同意,世家翻不起多大风浪。”尚书令道:“陛下真要册封王子坚?这……陛下春秋鼎盛,纵然……未必没有有治愈的希望啊!”
刘睿笑道:“朕并非不举。”
尚书令告罪。
“不过李院首说,朕身体亏空的厉害,多则五六年,少则今年明年……”刘睿又笑起来,叹道,“朕等不了啊!”
“陛下?!”
“哈哈,朕只告诉爱卿。朕已写好遗诏,届时令爱卿辅政,爱卿莫让朕人亡政息啊。”
“龙体关乎天下……”
“天下太沉了,换爱卿担吧,朕该歇了。”刘睿笑道,“对了,那五千金,开春还你。”
尚书令哽咽:“陛下才二十七岁!若妥善保养,也未必不能……”
刘睿笑道:“二十七,不短了。朕这一辈子只有两件事,一是郡考,二是报恩。第二件事已经砸了,第一件事不能再出纰漏。爱卿啊……朕走之后,朕的恩人还请你多加照拂。他性情急躁,又好勇斗狠,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谁,你千万记得偏袒他一下。”
尚书令跪地领旨。刘睿又同他聊了几句闲话,最后道:“好了,爱卿陪朕许久,也该回家陪夫人了。来人,更衣备车。”
尚书令立刻跪倒在地:“臣祝陛下旗开得胜,大捷而归!”
刘睿便微笑点头。只听簌簌的穿衣声,赵棠问高寒:“他要出门?”
高寒道:“要去安王府,今日安王宴请陛下,许多世家也要去……”
赵棠心脏一紧,意识到事情不妙。阿六刺杀初阳未遂,群臣又看到自己走进书房——这两件事若被安王知道,安王必然会先下手为强了!
“我要见陛下,现在,马上!他不能去安王府!”赵棠道。
高寒抬起头,第一次直视赵棠,蹙起眉头:“赵先生,你安生一会儿吧,这是天子书房,天下人都看着的地方。你这样大喊大叫,让陛下如何做人?”
高寒竟然这样看自己。刘睿身边的人,安王,大臣也这样看自己吗?
赵棠不由后退,想说他并非无理取闹,他和刘睿也不是众人以为的关系。然而这里无人相信。他一咬牙跑出门,大喊道:“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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