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晃动脖子,然后猛地从水里探出头来,深吸一口气。那些幻象终于远去了。
盖聂从河里爬出来时还不到黄昏。几个沤麻的农妇吃惊不已地望着他。想起伍子胥和渔丈人的故事,他没有接近她们,也没有说一句话。实际上,他反而希望她们将他逃亡野外的行踪告知于追来的人。
盖聂沿着通往城外的道路往西走出数里,随后反折回来,在城门附近的草丛中停留了片刻。他放过几趟行商的车队和运送牲畜的大车,最后看中一行买卖私奴的人贩子。他将渊虹用布缠紧,伪装成一把拐杖,闪身混进被草绳牵绑着的奴隶当中,一拐一瘸地安静走着。身边那些将被买卖的“货物”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麻木、疲惫地继续赶路。然而“货物”的主人很快便发现了破绽。
“喂,你!”人贩子狡猾地转动着眼珠,尽管知道这人来历可疑,却并不想把他从“货物”中剔除出去。“你身上没打烙印。”
盖聂看了他一眼,“我要进城。”
“打了印才能进去。”人贩子扬起马鞭,正戳在他的胸口。
盖聂抬手握住了鞭梢。对面那人的脸上堆起怒火,脖子仿佛粗红了一圈;他用力夺回鞭子,扬手往“货物”的面门抽去。
盖聂无法提起真气,有一只手和两条腿都不怎么好用。但他仍可以在所有人眨眼之前杀掉在场的十来个人,包括一名货主、四名看守和八个“货物”。
他没有拔剑,只是在鞭子落下的一瞬间凑近那个拿着皮鞭的人,在他耳旁低声说出两个字。“流沙。”
人贩子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一滴油汗沿着他的腮边慢慢滑下。盖聂倒退了一步,挺直身体,目光漠然地扫向一边。
欺骗、威胁、诱饵、隐藏,这些都是他早已生疏却并不陌生的本领。许多人都忘记了,堂堂剑圣曾是一名优秀的军人,熟练的斥候——尽管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主帅。也没有与城池共存亡。但他仍受过严格的训练。
鞭子无力地指向地面,人贩子的脸看上去很扭曲,尽管他竭力想要做出一个谄媚讨好的表情。“这位——大——”
他又赌对了。流沙在荆楚之地已成了人们极少提起、却足以令三教九流闻之丧胆的暗杀组织。通常不会有人大胆到冒认这种身份。
“有要事。”盖聂尽可能地少说话,“走。”
人贩子面带敬畏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拐杖”,聪明地选择在他们穿过城门时闭口不言。盖聂入城后不久就和这一行人分了手,默默走往集市的方向。此处人足够多,足够混乱,足以令任何追踪者失去目标。
他很好地融入了当地的人潮中。集市上热闹非凡,大半个月前流血满地的惨剧仿佛已经从人们心底被擦去了。到处都是叫卖的小贩,浓烈的鱼腥味充满了盖聂的藏身之处。时时能见到披甲执锐的武士从街上纵马跑过。他凑巧瞧见几名打闹的顽童,其中一个穿的衣料有些眼熟——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自己的外衣改成的。
城中动乱那夜,盖聂救下来的那名小小的女娃跟在最后,手里挽着一只装满蚌壳的竹筐。她身上也穿着同样的布料,衣服的后摆拖进了地上的污水里。她啪嗒啪嗒地踩着水坑,差点把过路人撞倒。
过路人,或者说盖聂轻轻扶了她一把,随即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来,撑着手中的“拐杖”闭目养神。他听到噗通一声,睁开眼睛看见女娃的背影,而自己面前的泥地上扔着一只河蚌。
是夜,盖聂躺靠在鲍鱼之肆的一个角落,遥望着沐浴在月下的内城。虽然是废弃的王宫,大多数地方一片昏暗,某座极高的楼台上却点燃了灯火。隔开内外二城的砖石静默着,月色轻笼在上,像水面的磷光一般轻轻晃动。隐约有柔美的丝竹之声传来。
他想,此刻师弟或许就在那里。
收摊晚归的少女瞥了他一眼,口中哼起了“越人歌”。
十天后,盖聂的内力渐渐恢复,才以最隐秘安全的方式离开陈城,又陆续花了数日西行至秦国控制下的鄢陵县城。在入关时因为缺少封传被拦住,幸好他的脸和渊虹都太过有名,才被守关官员直接带到了驻扎在此地的秦军统帅面前。
此时秦国深受秦王器重的将领李信、蒙武已经带着二十万大军千里迢迢奔赴秦楚边境,随时打算兵发汝水,掀开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灭国之战的序幕。关于这一战应当怎么打、需要多少人手、车马和粮草,咸阳宫内已进行过多次激烈的辩论,最终以李信为首的少壮派胜出。虽然李信要求的兵力远少于沉稳谨慎的王翦,但二十万人依然是个十分庞大的数目。盖聂到达城外的大营时,只见连绵齐整的营房深入丛林之内,士卒进退有序,旌旗蔽天;与如此精悍、雄壮的兵马相比,陈城外野的那些“山贼”的的确确只像是一帮流寇而已。
然而楚国的准备又是如何呢?盖聂猜想楚军的劣势绝不会在单纯的士卒数目之上,而是来自各个封君名下的私属和楚军的主力是否经过同样严苛的训练,是否能够统一协作、彻底贯彻将领的意图?楚国的将领本身对双方局势又有多少把握?楚人同样有着自己的优势:荆楚大地上多的是沼泽丛林,湿润闷热,和关中、燕赵等地大不相同;而秦国最引以为傲的弩兵集团在复杂的密林中却未必能够发挥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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