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对画中人,刘备心头一动。凭着直觉,向城外江边寻去。
果然遥见一亭,小童侍立。亭中一豆烛火,随江风晃动。
而军师在亭外,抱膝坐于水边石上,仰望夜空。
刘备怕扰了他静思,便命关张二人歇于亭内,自己走上前去。待近了,只见清冷月色下,诸葛亮目沾三分朦胧,冠上玉簪微斜,似是小眠方醒,一如隆中初见。
“军师好雅兴,”刘备解下自己毛斗篷,披于诸葛亮肩头,“这严严冬日,小憩江边,便不冷么?”
诸葛亮闻声方觉人至,连忙站起。心中暗叹:主公温润而善察,自己心底起伏,想必是逃不过他双眼的。
近来处理军机,不分昼夜,事事亲躬,以免闲生妄念。果然连获胜利,气候渐成;
前夜斟字酌句,写罢那封信,吩咐人送去巴丘,却觉心头如若火烧。不免暗自惊讶,心知连日压制情绪、终引内火,未及洗砚,便和衣榻上,却一宿未能成眠。
直至今日午后,依然不免烦乱,便信步行至江边散心。坐于亭中,渐觉沉困,一时卧倒,竟然梦回赤壁战前……那亭中探病、暂借东风,本是真事;而不知何故,竟亲手将知交推入滚滚江流中!梦中周瑜紧攥己手,还挡于身前,分明只忧自己安危;虽是幻象,却真得似能感到他急促的吐息。最后剩孤身一人,四下惶顾时,唯剩梅影夭夭,灼煞人眼。
惊醒之时,冷汗浸透衣衫。灌两口残茶,触喉冰凉,方才彻底清醒。先庆幸只是梦境一场,忽而又思,自己所为,抑或已令梦境成真?
诸葛亮一向置理于情前。既认定刘备为江山之主,与他人情谊,再是难得,终不过私交而已。只是这场惊梦之后,心头忽而前所未有地飘过一抹阴云。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可自知?
毛斗篷上刘备的体温,渐渐传递过来。诸葛亮的心微定了定,不再犹豫,将那丝疑虑,用力压回心底。侧身向刘备缓缓问道:
“主公,方才空中之景,可曾看到?”
此时雪停,夜色沉沉,目所可及之处水天一色,除一轮朗月光芒耀眼,浩渺烟波中并无他物。刘备笑赞道:
“备只见江心明月,既明且亮——恰似军师风华绝伦。”
只是刘备怎不知诸葛亮所问何事?方才沿江一路走来,分明见到东南一颗赤色大星,光芒有角,在天空中疾掠而过。拖曳甚长,似是不甘坠落;却终于难以维系,逐渐黯淡下来,覆灭于西北方向。
他虽不通星相,但近日频频闻报,江东周郎身体每况日下。忽见星陨,心中也大致猜得缘故。
刘备深知自己军师与那周公瑾,智谋各擅胜场,清修高下难分。同临大敌时,甫一见面,先谈王佐之道,再论音韵之法,怎能不惺惺相惜,情投意合?
然时值乱世,隔主结下英雄情,如饮珍稀佳酿,醉时同欢、醒后各散。好梦惊醒之时,却清清晰晰地分出两类人来:一类旧情常在,难以遗弃;一类冰封过往,不提当初。
……譬如自己与曹孟德,于虎牢关前、白门楼上、青梅园中,互相言语试探;一双枭雄,对酒而歌,又何尝没有言语相契、相见恨晚之时?只是若换了自己在华容道前,必不会像二弟关羽一般,因念旧情、捉而复放。
刘备阅人无数,心知诸葛亮与周瑜两人,便处于这两个极端。此刻反目,一个含恨而终,悄赴黄泉碧落,另一个功成名就,心中伤痛却恐怕更在对方之上。以军师抱负才具,数十载内,未必能再出一个知己;若要背负着这伤痕走过一生,怕也是……沉重得很啊。
念及于此,却无话可说。只有将手轻覆诸葛亮肩头,以示安慰。二人默默对月,各自沉思。
翌日清晨,东吴急报:江东周瑜,于巴丘江畔,一首《广陵》曲罢,叹“既生瑜,何生亮”。夜卒,年三十八。
…… …… ……
乱世英雄命,如江上轻舟飘然过,只留下一瞬的水迹;又似天际流星悄然落,唯有细心人观得。大江东流、昼夜更替从不止息,稍一晃神,已是二十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 月下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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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城外,夜色沉寂,草木噤声。不安弥漫在空气中,止更弥动。
一道偏僻小径之上,似有马蹄阵阵,初听尚远,片刻已清晰可辨——
两骑首尾追逐,后者手中一杆枪如蛟龙出洞,枪尖映着点点冷月,欲噬前方之人。
“诸葛亮,不枉我直追三十里,如今你近在咫尺,究竟还想逃往何处!”持枪的青年将军白衣猎猎,银甲盛风,凝声冷笑道。
闻言,前者忽地一提缰绳。马儿嘶声而啼,收足于数步开外。
追逐者倒吃了一惊,也忙险险地收枪勒马,抢到前方,回身将人截住。
“当真离城三十里了?”被追者连连轻喘,语音中却难掩愉悦之情,“那丞相已安全了。姜维姜伯约,你计策高妙,可惜追错了人。”
一阵劲风吹过,说话之人斗篷半落于肩。此时皓月当头,衬得那人一双凤目,如澄水映月,如此年少,哪里会是季汉丞相?
姜维在月光下看得真切,登时惊道:“你是何人?诸葛孔明何在?”
“我家丞相哪有这么好捉住!至于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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