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御把手反复洗,他脸上还带着的血却全然不顾,仿佛只有这双手十分介意。钟燮看他背后伤口狰狞,叫大夫的话还没出口,时御就先转了头,擦了把脸,问道,“在哪里?营地,还是民居。”
“……民居。”钟燮将伤药和纱布递给他,“你们来送兵器?”
“嗯。”时御道,“等会有人来做转交,这是师父送给青平军的小东西。另外强弩三百架,但钢箭不够,望贵军慎重。”
“蒙辰教过你对吗?”钟燮不肯让开,他紧紧望着时御,“你知道怎么打仗。”
“没人知道怎么打仗。”时御动了动唇线,他抬手松了袖,将脏了的外衫搭臂上,站在细雨里,对钟燮认真道,“我只是碰巧。”
他擦干净的眉眼很有英气,甚至带着些不自知的强势凌厉。当初让钟燮印象深刻的眼睛尤为重要,深藏的都是冷寂和漠然。
他对这一场战争很漠然,仿佛方才那样的死战仅仅是来递送兵器,顺道谢谢钟燮告诉了他钟攸在哪。
“时御。”钟燮挡着时御的路,甚至有些恳求:“蒙叔会来徐杭吗?青平军没有指挥,我们已经僵在这里足足半月,青平军需要懂兵法的将领。如果蒙叔不来,那你……”
“青平军还有都指挥使。”时御差过身,往后边去。
“时御!”钟燮喊他:“徐杭不易久战!”
时御没回头,他穿过伤兵和死尸,要去找钟攸。钟燮和战场都落在他身后,他似乎看不见,所有目光只想要停在钟攸那里。
钟攸住在民居,百姓退后,这里就被划做青平军的决策地。钟攸住的地方被火药炸过,只支了个棚布,倚着斜危的墙壁。时御一步跨阶,他在门口柔和了神色,连带着眼里的情绪都浮现出来。
他敲了门,“先生?”
无人回应。
时御等了一会儿,确定先生不在。他又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回来。
雨滴滴答答的下,时御转身,军备处,决策堂,码头,甚至难民堆他都转遍了,也没有找到钟攸。天渐沉,身上的热气挥散,冰凉从指尖开始延伸,一直蔓延到胸口。
钟燮守在战场,督察废墟清理,正和周璞说着什么,后边突然伸来一臂,将他猛然翻抵在破墙壁。
“你骗我。”时御神色阴戾,“先生在哪里。”
拽抵在前领的力道骇人,钟燮几乎足尖离地,他甚至听见背撞的墙壁传来碎屑震掉的声音。他被卡的艰难,挣扎一下,皱眉道,“在民居!白鸥没上前沿!”
“时、时御!”周璞赶忙拉人,可那手臂无法撼动,他看着钟燮渐渐咳起来,忙道,“白鸥的确在民居!今早我们照过面!先松手、松手!”
钟燮被放开时撑着墙咳了半晌,他道,“你没有找到人?许是出去了,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查烟粟。”
“没有人。”时御冷声:“先生根本不在。”
钟燮也愣住了,他回想起来,拽着衣领细细想,忽然变色,“不好。”他喃喃:“他……他早说就在身边。”
“什么就在身边?”周璞不解。
可是钟燮人还未开口,背后陡然再次爆响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炸声。墙块飞砸,才拖出的尸体轰然碎溅,血夹雨中迸溅在人身上。
墙垒上击鸣战鼓,这一次不仅是墙垒,港口海面上也响起号角声。海夷停顿试探了半月,钟燮以为他们仍会等待——等待北上大苑的发难,可谁也未曾料到,他们会在今日撞板后突然重兵进攻。
战鼓紧促,号角近迫。
谁也走不掉了!
“海夷的增兵。”周璞上前两步,神色恍惚,“竟然还有增兵!”
爆声惊响近处,三人一齐蹲身,被扑了个满头灰屑。钟燮扬颈高声:“备军!备军!”他盯向时御,斩钉截铁道,“白鸥不会死,徐杭要死了!”
“我只要钟白鸥。”时御踹开废柱,“你自己守!”
“时御!”钟燮狠抹了把灰尘,“如果徐杭破了,江塘也得破!总有一日会轮到青平!你不管,你不怕,这他妈的总有一日打到你家门口!钟攸那小书院也留不住!你娘,你师父,你师兄弟,谁都逃不掉!”人猛地被踹翻,钟燮擦了颊面的血,怒声道,“你有种杀了我!今天我们谁也走不掉!必须死守!”
“你以为这是谁造成的?”时御冷厉,“京都反应迅速,徐杭府兵一败青平军就来接场,打了近一个月没推掉一艘船!你给了对方建筑墙垒的机会,你他妈就该受着!”他松开钟燮,甩掉外衫。长刀新拔,他松了领扣,越身往前去。
“守不住。”周璞痛声:“如果守不住……”
那么海夷将从徐杭进入大岚,在山阴调动前攻下江塘。
钟燮爬起身,想要摸玉佩,又想起早就送给了少臻。他道,“守得住。”像是说服自己:“我们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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