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刃锋利,拿着只觉寒气铺面,我不这个,装模作样看了一通,“好剑,好剑。”
“好在哪里?”
“额……拿着就杀气腾腾,果然是利器,自然好。”
“胡说八道。”离仲拿剑鞘拍我脑袋,“不学无术,信口开河。”
“我说错了么,难道这不是好剑么?”
“此剑名为辟易,取千军辟易之意。”离仲顿了顿,对着我呆滞的目光,好笑地摇了摇头,“小雁你果然是不懂。”
“兵者,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不可锋芒过甚。”
我听了一大通,满脑子糊涂涂,于是问:“大哥喜欢排兵布阵冲锋陷阵,那怎么不去考武科,做什么来考科举?”
那时候父皇已经开始代皇祖父统管国事,也是那一年,父皇采纳了兵部的意见,加了武科考试,为国选取将才。
离仲说他外祖膝下只有他一个,舍不得他以身犯险。
“哦,父母在不远游。”我想了想,问他:“如我这般,成日就想往外头跑,丢下一大家子人,是不是极坏?”
最让我难受的是,这是我真心话。十几年困在皇宫,在皇祖父的阴影里小心翼翼活着,早习惯了窒息的日子。等到突然解了绑,脱身出来呼吸外头的气息,才知道之前的日子有多难过。出来之后,便不再想回去。
把父亲和弟弟们丢在那里,只想自己好过,居然生出这般自私的想法。
“我最小的弟弟才八岁,是个小胖子,他母亲不喜欢他,也不能养他,他从小就黏着我。有一阵子他病得极其厉害,什么都吃不下,我一直守在床边,怕得要死。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要是能把他们都带走就好了,离开那个地方。找个能容纳我们的屋子住着,他们年纪小喜欢玩,就该高高兴兴玩,我想法子养活他们就好。等他们都好好长大了,我就给他们说媳妇,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他们开心快活。”
离仲是最好的听众,所有不能说的话都可以一股脑告诉他,他不会多说多问,他只是一直在我身边,温暖的大手放在我的肩头。他的沉默和体温是山,遮盖住所有的阴影,把我完全笼罩在他的保护之下。他只要在那里,就是我的神灵。
我告诉他,那时候我还很小,四弟不过刚出生,整个家里都喜气洋洋的。我抱着一小碟子糕点去找我大哥,我想带他一起看小猴子四弟,可是那天我没能找到我大哥,于是我转去找父亲。然后我看见我大哥,和他母亲。我躲在桌子底下,看着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那么可怕。我的父亲就跪在那里,他是一座雕像,一点血色都没有,我看见他的眼泪流下来,流在那漂亮的地毯上,可是它们根本稀释不了那些鲜血。
许久之后,父亲抱起我,用手挡住我的眼睛,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不敢问,我吓死了,那一刻我以为父亲也死了,他的脸色那么可怕,惨白的脸,血红的眼,好像那些没流完的泪都变成了血。他紧紧抱着我,慢慢走着,穿过那些黑暗的长廊,穿过那些死寂的宫人,把我送到三弟母亲那里。
——以后你就是大哥了。
我喝多了酒,跟离仲耍酒疯,絮絮叨叨颠来倒去说那些被死死埋进土里的记忆碎片,我说我从那时候起就变得胆子特别小,怕死怕血,什么都怕,我做了长兄,我的弟弟们像是刚出壳的小鸟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那么小。
酒醒之后我就发愣,然后问离仲,我有没有发酒疯。
其实我都记得,就算喝醉了就算是在离仲前,这么多年养成的小心谨慎也不会让我彻底醉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离仲道:“哭哭笑笑,醉猫一个。”
骂归骂,可是眼睛里却满是笑意,我吸吸鼻子,赶紧低头做认错状。其实那一刻我挺害怕离仲会问我,我说的那些含糊不清的事情,我嘴里那个奇怪的家,他会不会好奇想要知道?
离仲却问我:“若是落榜,小雁想做什么?”
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过,我说我要开酒铺子,要吃好喝好玩好,被离仲骂过耽于玩乐胸无大志。我也问过他,他说,达则兼济天下,退则笑傲江湖。这是他少年时便有的志愿,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支撑起这般的豪气。
“我知道,大哥你是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做个话本里的让人传颂的大英雄大豪杰。日后若是听到别人夸赞传说,我就能炫耀这位大英雄是我的大哥,让他们羡慕。”
其实那个时候,我最奢侈的梦想就是能离开皇宫,至于再远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若是嫌弃这景色不好,日后大哥带你去看其它的。南北山水,壮丽河山,目光只锁在这小小京城,枉来人世一遭。”
我的破绽那么多,说出来的话真真假假,做的梦傻不拉几。可是离仲看着我,嘴边的笑容那么温暖,他什么都不问,他只是跟我说——
庙堂高,江湖远,若有一日,可暂搁放手,天地兴亡不管,那便游历天下。带着我,一直走。
世间事(五)
好梦做到头,睁开眼睛的时候,应该是晚上,我左右一打量,吓了一跳,居然身边就是龙床,我何德何能,能在父皇的寝宫里这么呼呼大睡?
“醒了?”父皇咳嗽着跟我说话,“还叫你监国,自己都倒下了,叫朕怎么说你?别急着起来,不妨的,朕都说了,就让咱爷儿两个病秧子躺一起,正好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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