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开口显然有些艰涩,言语间竟带着征询,“……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如同讨lùn_gōng司的财务报表一样,陶然难以想象如此云淡风轻的谈判场景,他以为老板至少得说个方案,比如让他离开公司……或者狠狠拒绝他的小儿子,总之不应该是这样一个温和的态度。
每次出点事对策都是陶然想的,钟鸣基本没有驳回过,他一如既往语气平淡:“我申请去国外分部,离开前把话说清楚……都是胡闹,他年少不懂事,我得有分寸。”
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多了,老板的回答里听出了点父爱如山,“分开冷静是一个办法,但是陶然,你想过万一不是胡闹没有?”
怎么不是胡闹呢。
钟裴见过的世面能有多少,不过是头一回尝了鲜罢了。
他这样凋零的人,没办法给他想要的那种年龄对等的安全感,青春期就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何况钟裴英俊多金,贴上去的小姑娘多得很,用不着辛苦和他熬日子。
另一个肇事者卖力到凌晨三点,长身体的年纪总是睡不够?反正浑然不知自己前途未卜的爱情即将有多么惨淡的命运。
……说到底陶然是有点自私的,凭他的手段要是想羁绊一个人,决计不会失手。可那样又能留住多久呢,他已经受不得感情的重伤了。
大约钟裴会看到他身上阴暗晦涩而不光彩的一面,陶然觉得心里的遗憾又多了一分。那个时候怎么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落到这样一个小朋友的手里,悲凉而脆弱地掩藏一滴热泪,像那一只捡面包屑的灰鸟。
而对方,还在人间俯视着女巫的酒厂,高贵地说着悲天悯人的话语。
忿怒害死愚妄人,愚妄而人不自知。
第10章 最远的距离
大多数时候只要陶然愿意,就可以让每一个人开心。
他像一颗没有温度的行星,不偏不倚地走着自己的轨道;反射恒星的光而发亮,不夺目也不黯淡。
所以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二十九岁是个怕冷的年纪,一个人在异国漂泊,踏着水面反射的霓虹灯光,心情都是潮湿阴冷的。记忆的退隐让他无法亲手为每一份留白填空,零零碎碎的拼凑里,似乎只剩下重复而相似的片段。
十六岁那年他的母亲先离开了他。
当那一刻真的来临时,陶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很难想象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就这么从他的生命里剥离,永远闭上了眼。
于是他面无表情,一滴眼泪也没有。
宾客也好,亲朋也好,都在说这孩子大概是伤心坏了,回不过神来。陶然自己心里是没有想法的,他感觉不到自己有多难过或者心痛,只是觉得……怎么就这样了。他的母亲,明明是个美人,怎么突然躺在那里形容枯槁,由着人摆弄她的身体。
一转身听到实话:“性子未免过分凉薄……生养了十几年的亲妈,也是可以一点难过的表情都没有的吗。”
他垂眉看了一眼脚尖,鞋子还是母亲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因为喜欢一直穿着。
装着他母亲的长木盒被推进了火炉,陶然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万一他的母亲还会说话还会笑呢?着急想上前阻止甚至迈出了一步,想起除了他所有人都很确定,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不消片刻有人出来给他们瞧了瞧成品,夸了一句色好,所有人都附和了两句。陶然想,他的母亲现在是真的没有了。只剩下这么一个盒子,烧掉了灵魂和ròu_tǐ的重量,盛着生者的悲哀和荒凉。
那一片他为他的母亲种下的萱草,开得再好,也不属于她了。因为她什么都留不住,人心都是虚妄。
再一次也是类似的。
对于陶然,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失去的东西了。年少失恃本是不幸,继而失怙成了灾星,谁知甚至可怜的资格都失去了。
……幸而他薄情,一层冰隔着,怎样的恶毒都伤不到他的心。
孤身一人在外求学似乎一切又都没有多大的变化,陶然连一个月回一次家都没有必要了。原来是城市南北,后来是经纬度……时差是最远的距离。
直到二十一岁那年。
下雨是最让陶然难过的天气,他没有多少撑伞的回忆,也不懂得躲避这种窘境,只能被冷风吹着等雨停。
那时候他就想,一定得自己买一辆车,和小时候一样,无论日晒雨淋都不用考虑,足以舒舒服服回个家。
——是江由一个温暖的怀抱改变了他的想法:“我看你总是学不会照顾自己,不如让我来照顾你吧。”
街道上的情侣互相挽着手,平常这个时间店都该关门了,今天不少都还开着,小灯泡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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