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
万籁俱静。
不知何时,人群已停了喧哗,戏台上唱得热闹的戏早已停演,刚刚还喧闹的集市静得掷针可闻,卖者停止了吆喝,买者停止了购买,也似被施了法术一般,呆望着,陶醉着。
而大家的目光,竟齐刷刷地指向一个方向——郑翊羽所在的小巧轩榭!
众马屁精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竟可以达到这般境界!
郑翊羽得意地一笑,手中箫管一转,“我向来说到做到。”
“你没做到!风尚萧萧,流水浅浅,这难道不是声音?你还敢大言万籁俱静而不惭?”忽然间,楼下响起了一个清泠冷艳的声音,引得郑翊羽一伙人齐向楼下望去,然而此时暮色已沉,虽有灯火,但因为那人站在暗处,依旧难以看清楼下船上人的面影。
“下楼!”郑翊羽一挥手,一行人匆匆而下,他郑翊羽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楼下的人站在船上等他,郑翊羽走过去,接着近处的灯光抬眼望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但这一看却是惊艳。
淡蓝色的船,船上是白色的帆和幔帐,乳白纱笼罩的男子就站在这美丽的传中,青丝垂到肩上,玲珑的身躯为水面洒下一缕倩影,一抹艳光。如酒般醉人的眉目中透着如雪的纯美,仿佛九天之上纤尘不染的谪仙。
郑翊羽看着他,不敢相信人中还有这种极品。
“为什么这样看我?”船中的男子柔和地问。
“你是谁?”郑翊羽问得很急,“万籁真的也要把自然之声包含在内吗?你难道没听过‘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一句诗?”
不料对方避开了这两个问题,“你天资极高,但你手中的乐器妨碍了你,不然你会做得更好。”
郑翊羽仰天大笑,“我并不信天下乐器有强于此的。”
船上的男子不动声色,郑翊羽似乎觉得刚才唐突了些,止住笑解释道:“我这根箫管是女娲娘娘传下来的圣品,你怎么能说它妨碍了我?”众马屁精在一旁连连点头,显然他们对这乐器也深有了解。
“能借我用一下吗?”船上的白衣男子伸出手,本以为郑翊羽已经极美,但男子的这个随意的动作却似凡间落下的一弯新月,清泠的光彩让人难以睁眼。
郑翊羽把箫管递给了他,白衣男子轻轻吹起,柔和雅致的音律瞬间充盈乾坤,同是《广陵散》,在他的演奏中却透出一种悲凉,一种孤独,一种无助的坚持,似是刑场上那桀骜不驯的贤士生命最终的叹惋,对尘世的不舍以及对梦想的眷恋。
那是一种对这个世间深沉的爱。
但他又必须离开,他无法选择,在生与义之间,前者在他眼中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没有后者。
一曲结束。
同样是万籁俱静,在二人对话时又恢复嘈杂的一切再一次寂然无声,不过那些惊叹的目光此时换成了含泪的双眸,有一种无形的悲痛在人们心中蔓延着。
白衣男子叹口气,双手将箫管交给郑翊羽,神情沮丧,“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郑翊羽险些问出一句:“你还想怎样?”但白衣男子没有给他时间,一招手,船舱中一位仆从立刻捧出一个锦匣,白衣男子将锦匣徐徐打开,无限虔诚。
郑翊羽觉得他这样敬重的东西必是什么稀世奇珍,却不料他拿出的竟是一根枯枝。看着对方一脸诧异,白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将枯枝递予郑翊羽,满怀信心地说:“你用这个重奏一遍。”
什么?郑翊羽真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种东西也可以当乐器吗?开什么玩笑?
见郑翊羽满是不可思议不肯接,白衣男子也不勉强,放于唇间徐徐吹奏起来。
第一声,清丽淡雅,让天地为之一震。
第二声,惊艳绝丽,令乾坤更为之动容。
这同样是一首琴曲改编的箫歌——《独夜吟》,但用枯枝吹奏出的曲子却似有感天动地的力量,刹那间,晴朗的夜空阴云密布,平静的河面波涛汹涌,在天与地之间,一道闪电如银色长蛇,刺破阴沉的夜空。
似乎要下雨了,但谁也没注意到,然而在闪电划过之后只是一声惊雷,接着——
如席的雪片飞卷而下!
此间正是六月!
站在漫天飞雪中,白衣男子神色淡然,只沉浸在他自己所奏的曲子之中,乐声进入gao潮,随着音乐的渐渐和缓,忽闻阵阵鸟鸣,一只孔雀转眼飞至,百鸟随之而来,翔于高空,舞于地下。
传奇的一幕!
乐声在角位上变换四次,由gao潮进入尾声,随着音乐的渐渐和缓,天也渐渐放晴。一声悠远的长音,《独夜吟》就此结束。
孔雀意犹未尽地看看周围,呼唤着百鸟转瞬远去,云开雾散,清空如洗,闪烁的星辰清晰可见,河面依旧无波,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梦境。
但“似乎”与肯定相反,刚刚的一切却又那么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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