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阅擦掉播放器显示屏上的一点灰尘。“是这首歌,问题是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的啊。”
“我用耳机你怎么听得到?”
“我听力特别好。”
啊,又吵起来了。曹阅脑子里掠过去厨房参加争吵的念头,又打消了,拉上卫生间移门。“我发现你这个人很诡异啊。”
他们吵得那么大声,邻居都听得见。“叫你不要放醋不要放醋你还要放!你给我死开!死开!”
曹阅妈妈特别喜欢重复一句话,在吵架中这是很有用的战术。“重复”从来有加强气势的魔力,不管用在吵架,还是做音乐,写文章之类的。曹阅爸爸其实吵不过他老婆。一般男人的优势都在于动手。他从来没有打过曹阅妈妈,凭这一点我们可以叫他好男人。他的防卫很勉强,“你看到过谁烧醋鱼不放醋的啦!让我来让我来!”
“滚开!”
曹阅说,“这就是首很一般的口水歌。我说你诡异因为你很多地方确实都很诡异。你……”
“啊,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假使我真是个很特别的人我自己也是很难知道的。不过,我有一点感觉。”表姐在衬衫领上擦了一些肥皂用力搓起来。她并未因为这个工作而不高兴,尽管水温这个季节还有点冻手,而曹阅又不跟她说谢谢。“我知道你说的诡异是什么。我说得上来。”
“那倒是说说看啊。”
“你知道一件事前面都做得很好,却在最后一刻出了岔子,导致整件事情都搞砸了叫什么吗?”
“功败垂成?”
“功败——垂成。”表姐叹了口气将衬衫拎起来,“你穿衣服还蛮注意干净的嘛。我也喜欢棉布衬衫,就是洗一次缩一次,到后面就变很小了,所以买的时候就要稍微买大点。”
“那是质量差。你去商场里买几百块一件的就不会了。”曹阅靠在洗衣机上看着她。
曹阅(二)
表姐说,“比如跑一千五百米,前一千四百五十米你比所有参赛者跑得都快,但最后腿一软倒在距终点线四十米的地方,到手的第一名就飞走了。你摔跤可能是因为体力不支可能是因为鞋带散开,但不管什么原因失败是事实。”
“嗯。”厨房里的油锅烧起来了……
“比如讨好上司领导,拍了一堆马屁每句都说到点子上,结果说了一句领导最不爱听的话,前面那些话制造的效果就烟消云散了。多可惜,并不因为你努力了半天而给你算点同情分。”表姐说,“失败的点睛,点了只瞎眼上去。”
“哦。”
“我就经历过这么一件非常可惜的事。说起来没办法。我老是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是那样而是这样。”表姐开始洗最后一件衣服了,她自己的毛衣。曹阅想提醒她毛衣不能搓这么重,也不能用肥皂,一想反正是她自己的衣服就随她去了。表姐跟这件毛衣好像是世仇,搓得又狠又快。“二十几年前,在一个镇上,有一个男青年,跟一个女青年,他们一起上夜校,培养出了感情……”
“然后就在暮色四合的小树林里蕉配了。”
“没那么快啊!”表姐叫起来。曹阅自我鼓励道,“暮色四合,这词用得好!你觉得不好吗?”
“培养出了感情之后有没有野合我也不知道。”表姐想不通似地歪着头。“砰”地一声,隔壁什么东西爆炸了!“男青年和女青年结婚了。非常好。他们谈恋爱,结婚,然后喜宴结束后洞房花烛夜——假定就那个晚上好了。宽衣解带,欲拒还迎——直到这儿错误还没发生,还有改变那个选择的机会——”
“男青年是我爸,女青年是我妈。我爸把精夜射入我妈体内,那云雾般数亿个精子争先恐后地往输卵管游去。有数亿个啊你知道吗,数亿个!这数量够多吧!何其壮观!”
“又不是钱,多有什么用。”
表姐表情沉重得好像她自己就是卵子女王在翘首等待着命定的那颗小蝌蚪。她不洗衣服了。“数十亿个精子
最后只剩下一小撮优胜者,进入输卵管后苦苦支撑,只等盼望的那颗大大的卵子出现,以全部的力量冲过去——可悲剧还没发生呢,还有转机——卵子姗姗来迟,它迎接了最活泼,最强壮的小蝌蚪,完美地与它融为一体——然后,糟糕透了。最后剩下的是倒霉的份儿。”
表姐说,“糟糕的x染色体,它是我诡异人生的源头。如果那一刻y染色体的精子游得再快些能量再充足些,我就是个男的了。如果我是男的,一切都会变得很好很正常……两选一的选择题,我作为错误答案被写了进去,太悲哀!”
“这不还有第三种吗?”曹阅反驳,“你也可能是□人啊,带了两套器官,那样还是当女生好吧?”
表姐皱着眉头不置可否。曹阅一蹦三尺高,“哎呀妈呀,你宁可当阴阳人都不要当女生!好可怕啊!”
踏上花瓣之中的纯白小径,通往宁静的天堂故乡。我是天使,回到来时的地方。光明洒落在我的心间,全部化成微笑的能量。
“不是那么回事儿啊,曹阅。我不是说我想站着撒尿也不是说我想要对着镜子刮胡子。”表姐真的很郁闷。看她这么郁闷所以曹阅没有赶去隔壁灭火而是选择在厕所里听她唠叨,“如果护士把我从产房里抱出来跟我爸说是个男的,我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其实我爸很爱我,一点都不重男轻女。不,我是说整个社会对我来说就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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