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时至则行”,生命已至垂暮,皇帝的声音反倒十分平静,“江山总要交给你们。”
跪着的三人俱是心中一怔,只听皇帝缓缓又道:“其实朕早已拟下遗诏,传位于皇长子翌靖。”
幻境织得太真实,一朝梦醒,反倒分不清孰真孰假,翌宁猛地抬起头来望着皇帝,满脸不可置信中添了几许迷茫的神色。皇帝温柔笑着迎上翌宁的目光,道:“翌宁,朕拟遗诏传位于皇长子翌靖。”
翌宁“嚯”地站起身来,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彷如陷入醒不来的噩梦,挣扎无用,一句“为何”却是问不出口。
皇帝勉力支撑着走下床来,翌靖与翌远欲要去扶,却被轻轻避开。他换上多日未着的玄黑描金龙袍,在泼墨般的夜色中往皇极殿款款行去,夜风拂过,袍上那条明黄金线绣出的腾龙栩栩如生,彷如要破空而去。
三人心中各有思量,皆是无声随在皇帝身后。庭院回廊边的花木在月色下暗自娇娆,暮春温凉的晚风拨弄着梧桐的枝叶,交错的影子投在空明如水的石板上,更显得这沉睡中的皇宫安静而诡秘。
皇帝久病,已有多日未上早朝,皇极殿中只有两个青衣宫人护着几盏不太亮堂的灯火,一贯庄穆威严的朝堂端得平添几分落寞幽寂。皇帝挥手将宫人摈退,缓缓迈向那把他坐了半生的龙椅,待走到阶前,却又顿住脚步。
几盏宫灯俱在远处,孤冷凄迷的月色透过雕花窗棂映透地堂,那把金色的龙椅静默地隐在暗处,皇帝举头望了片刻,轻叹一声转身在台阶上坐下,又对三人招了招手,道:“来陪父皇坐坐。”
三人无声坐下,皇极殿内一时间静得可闻落针。
“求了一生,谋了一生,握了一生,拘了一生”,皇帝的声音幽幽传来,彷如一个徘徊的魂魄在低诉,“得了天下,失却的也未必不如天下。”
三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黑暗中的龙椅彷如一个盘踞在高处的猛兽,沉静阴狡的目光逡巡着堂下这些傲立于权势顶峰而沾沾自喜者,慢慢地挑拣着口味,静待时机便欲择人而噬。
翌宁先前神思恍惚,这刻只觉得一阵寒意冻遍全身,头脑反倒回复几分清明,委屈,愤懑,不甘,千百种滋味俱在心头翻腾,一张俊脸似哭似笑,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到得眼下也无必要再做掩饰,他心内千情万绪只化作一声冷冷的讥诮,“如此倒是父皇心疼儿臣,不愿用大好河山负累儿臣一生,只好委屈大哥,将这重担压在他的肩上。”
翌靖的目光淡淡扫过翌宁脸上,却是没有吭声。翌宁又道:“儿臣心中不愿委屈大哥,有父皇做一日的主,儿臣便称一日的臣。今日既已禀过父皇,他朝到了祖宗面前,父皇也莫怨儿臣不孝。”
“真是孩子话”,这番话中谋逆之意再明显不过,皇帝听入耳中却是半点不怒,反倒慈爱一笑。
“儿臣自在惯了,有什么便说什么,今日既不怕父皇降罪,来日也不信一道遗诏能拘了儿臣的手脚”,翌宁目光灼灼,又道:“纵使父皇遗诏传位,儿臣打理军务多年,现下又手握大权,挥师一举,也并非全无倾覆天下的可能。”
皇帝无声一笑,指了指高处的皇位,道:“‘登高望远’四字是再有理不过的,倘若有机会坐在那里,你便能将这朝堂、这天下的事看个清楚。便是看不清,左右思量下总也能把握住几分走势。时至今日,你还看不分明,可知朕将这皇位传于翌靖是半点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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