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傻姑娘,天华心想,天庭有什么好呢?断情断欲的地方,有话不能说,有爱不能讲。
“蠢蛋。”身后有仙附和了他的想法,声音很小,细如喃喃。
天华侧头,绿萍仙子挤在众仙中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哭像笑。
“你会不会怪我?”妖女在那边问。
她的心口插了一把金箭,大红嫁衣下沾了一圈血迹,想必是刚才群箭而起的时候破了她百年修为,以致原形毕露:两鬓霜白,齿晃脚抖,唯一不变的,是眼神里的刚强执着。
毫不介意地拂下心口的利剑,远远抛向一边。凡间的变脸戏法让她发挥到极致,转瞬即逝的容颜又转瞬回来,刹那芳华尽现。
南灵在此时弯下了腰。
天华心中警铃大作,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
南灵直起身,手里握着一根金箭,无害地笑笑,“保护环境,仙仙有责。”
“……”
那边,紫微帝君摸上妖女的脑袋,用天庭众仙从未所见的温柔口气夸赞道,“打得漂亮。”
妖女心满意足地傻笑,笑停了,又很底气十足地问,“我找了你好久,也等了你好久,就是想问问你,那时你是不是真心要娶我?”当年成亲夜就想问他来着,只不过上天没给她这个机会。有时候太好奇也不好,想着想着就成了执念,念念不忘的执念,宁肯吃人做妖守尽年华,也要问上一问。
紫微帝君今日已打破了无数记录,此刻他又笑着答,“当然。”
妖女眼睛笑成了初生的月牙,接着问,“那现在呢,你还会娶我么?”
紫微帝君头一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木梳,嘴上的笑还在挂着,“还是你家乡的梳子呢,新娘子来让我把头梳一梳。”说着,附在妖女脑袋上的大手摘下她的金冠,乌黑的长发倾瀑而下,细直修长的手指轻轻撩起她一缕青丝,木梳顺着青丝梳下来。
妖女笑得眼睛只留一条缝。
回忆悠悠飘到五百年前的某一天。窗外,桃树成排,淡淡的粉红色铺天盖地,有尖细的嗓子在里面“真笨”“真笨”地叫着,树下面围了几个小仆役,手里提着鸟笼子,想必又是父亲买的那只鹦鹉在作弄人。然后,父亲来了,搬来一把梯子,爬到了树上,却只能看到厨房的袅袅炊烟。阳光肆意照在他的脸上,可真帅啊。
窗内,初桃坐在梳妆台前,看窗外的风景,看铜镜里自己新做的大红嫁衣,看母亲长茧的手为自己梳头。
拿惯刀枪的母亲一生都没习惯用小巧的木梳,像刨土一样,硬生生梳下她几根青丝,粗糙的心思一点也没注意到她的不满,还乐呵呵地重复姥姥当年的话,“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
母亲年轻时是个学渣,看见书本就头晕脑胀,拒小仆役爆料,就这么短短三句话,她背了将近一炷香。
如果生活一直是这样该有多好。
嫁自己最喜欢的人,守双亲终老,岁岁平安喜乐,无难也无灾。
怨恨么?当然是有的,不过也是从前了。
她从来只怪时间残酷无情,现在她才知道时间原是最最温柔的。她过去不曾体会人世间的聚散离合,不曾知道世间的苦难与美好同样浩瀚如烟,不曾明白为何有人始终能是纯真地在笑。而现在的她,会对出现的人付以真情,对离去的人道句保重,相信世上的美好总要多一些。最重要的,她在这无尽的时间里终于学会了坦然与放下。
知道他是心甘情愿的,知道他不曾后悔,已经很够了。
妖女垂下头,轻轻道,“我爹娘他们……现在他们还好么,我想看看。”
紫微帝君梳平最后一缕青丝,把木梳又揣进怀里,点点头,“好。”
有“众星之主”开道,众仙纷纷让路。大闹天宫的莲花女正大光明地握着紫微帝君的手,挺着胸膛雄赳赳地从一溜仙女面前走过。经过时,众仙女们西施捧心,眼睛里的羡慕嫉妒能掀翻一艘巨船。
猛女不愧是猛女,再多的横眉竖眼她都见过、再凶悍的恶人也打过,不谙世故的仙子们于她只当个小儿科。妖女面不改色心不跳,挺挺身板、趾高气扬的态度又明显三分,不费唇舌就把浪潮轻松泼回去。
绿萍仙子在混乱中竖了个大拇指。
终归是一株莲花上的姐妹,像心有灵犀一样,妖女蓦然侧脸。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同时间俏皮地眨眨眼,同时间咧嘴一笑,又同时间默默无声说了句,“珍重。”
有生之年,得遇一知己,苍天不负。
后来的事情,云霄殿的大门紧闭,天华也不太知晓。
非要稍稍泄露的话,就是其间天界现异象,云霄殿顶的四方飞虹转动,旋转成圆,九天玄光势如破竹。
又弹指之间,飞虹复位,玄光平息。
这种异象不是唯一,也不是很多,每次紫檀香炉开盖就会如此。
之后,紫微帝君只身从云霄殿里走出来,缓而有力道,“妖魔已伏,众星归位。”在众仙还在面面相觑的时候,又很大家风范地乘风飞去。
罪仙台外,晴空万里,风平浪静,山川无限好。
第十四章
日落青山,天边像被打翻了的颜料,紫红一片。几滴红墨从云彩上渗漏下来,滴落在天华山上,不到片刻,整座青山都是渲染出来的橙红色。充斥在天华眼里的,就是这成片的紫红,成片的橙红,还有妖女瞳孔里成片的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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