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为照顾自己日夜不离地在床边守着,将近整月的人参鹿茸缓补,再不济虚弱的人也生生给拉了回来。
前一日,秦筠因为大夫说柳谌已经彻底回过神来而松了口气,顿觉数十日的疲累赶集似的悉数上涌,终于不敌倦意昏睡了过去,直至今日傍晚。
柳谌醒来后想把秦筠搬回床上,奈何自己体力不济,又怕打扰他休息,发觉他睡梦中还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柳谌不由得侧头端详着秦筠的睡颜发起神来。
他想,秦筠是真的很爱他吧。
于是之前的那些粗鲁残暴好似都作了过眼云烟,有了这一刻的温柔,那些相悖的言行都可以一笔勾销。
秦筠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然后窸窸窣窣地爬上床将柳谌紧紧搂在怀里,将头深深埋在柳谌颈间,闷闷的声音里满是自责与歉疚:
“谌……对不起。
“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我差点以为那个梦是真的……”
柳谌在他怀里静静听着,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无声地温柔地笑着,握紧了秦筠的手。
屋外夕光缱绻,梦魇再可怖又如何,不过君前一梦。
抬首时,仍有你温柔包容的注视,此生便已值得。
☆、胜仗
作者有话要说: 凉州词
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又是一场胜仗。
士兵们情难自禁地围坐在篝火周围,喜形于色,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放松时刻。
今夜除夕。
几乎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将领并不在他们中间。
他独自一人,坐靠在稍远离营地的一棵树下,手里握着一罐陈年佳酿,嘴角微微勾出一点好看的弧度,静静看着他的将士们在前方唱着、笑着、跳着、闹着,好像大家都回到了最淳朴的岁月,年少而轻狂。
他的身旁杂乱堆着大小不等的酒壶,或卧或立、或倾或倒,衬上墨黑的夜色,让人看了感到莫名的压抑和愁闷,仿佛心里哽咽着什么却又说不出,一如他此刻难以言喻的心情。
若说惆怅,或许稍显矫情,可是在这种时候,对那个人的思念愈发的强烈和难耐。他想把胜利的喜悦和那人一起分享……
想必加急的战况捷报正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喉结上下一动,放下酒瓶时,笑意带上了一点苦涩,眼里波澜不惊的深海也被远处跳跃的火苗染上了一抹落寞。
“常风。”沉稳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中显得突兀。
常风心中诧异,略微向上侧过头,看清来人后不由得会心一笑:“你还真是胆大。”
一身黑衣的人在他旁边坐下,毫不避讳地拿过他手上的酒,直接灌了几口解渴:“反正仗都打完了,我们已不是敌人了不是。”
常风愣了一下,随即低低笑了一声,不言语地又从地上捡起一罐酒拍开泥封。
“你怎么过来了?”
贺兰栯闻言抬头瞟了眼常风,似笑非笑地靠过去:“你说呢。”
“……”常风无奈地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这人实在是太油腔滑调了,大概就只有在战场上才会正经一点。
常风和贺兰栯均是敌对双方军队的最高将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最初几次战役之后,他们欣赏对方的作战策略与谋划布局,佩服对方的临危不惧与应变能力。以致于后来,每次战前,他们都不顾下属的劝阻,执意要上战场与对方对峙,就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大有不见不散的架势;到最后,往往战场成了两人切磋武艺的阵场。
显然,他们的上一架,常风胜了。
这场两国之间的边界争夺仗从去年初夏开战,如今又是一年过去,终于众望所归地期临尾声。
自从和常风打熟以后,贺兰栯常常挑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来军营找常风聊天。常风很无语,难道他们军队的防御就弱到连一个进了主帅军帐的敌军都没有一个士兵发现的地步?最后他只能以贺兰栯的躲避技巧太过高超来安慰自己。
边防之地,自然寥无娱乐,他们相见后也不过是小酌数杯,面对常风的质疑,贺兰栯义正言辞地解释:这是交流感情,有益于增加兄弟情谊。
起初常风仍时刻处于提防的戒备状态,但久而久之,感到贺兰栯的确毫无恶意并且尊重他的军队之后,竟也渐渐习以为常,再者听之任之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小诗写得多有意境啊,是吧常风。”一日严冬,天色昏暗,云层厚得像抹了几千斤石灰似的,贺兰栯又偷偷摸到常风的军帐中,正大光明地摆出自己带来的桂花酿,沾沾自喜地说道。
常风当时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早日了结这边的战事回京,闻言好笑地瞥了一眼贺兰栯,想嘲讽他怎么忽的如文人般诗兴大发,却在看到他那如沐春风般的爽朗笑容时心神一震。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恍惚想起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事,可这种感觉又模糊得像不曾存在过。于是他收敛了那份短暂的茫然无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得到赞同回应的贺兰栯就像得到了天大的宝藏一样,笑得越发灿烂。
堂堂男儿竟笑得像个小孩般幼稚。这么无所谓甚至怀着嗤之以鼻的心思想着,企图以平常心等闲视之的常风还尚未发觉,他心里的某个角落正在渐渐崩塌。
等到常风意识到时,已是来年初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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