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徐铉徐锴兄弟与江宁徐熙合称“三徐”。 顶着如此重名,徐铉在武人出身的宋帝面前一败涂地。
自诩饱读诗书,与其说是败在口舌,更是败于气势。宋帝英武雄毅, 短短数语已道尽其必要江南,必下江南之意。徐铉毫无突破之口,再不能出一言。那一次,他还抱有些许希望——或许朱令贇将军能带领上游军队让金陵起死回生。这次,则是绝境了。
徐铉发间已花白,仍神情清畅。当年闻名江左的才子多已故亡,“三徐”之中也只剩他一人,有时亦甚觉落寞。念昔日江南,文有韩熙载,江文蔚,高越,潘佑,汤悦,张洎,此数人皆擅价一时,争名天下。只此一条,李氏据江南四十载,已造福一方,功劳莫大。结局却是芝兰玉树,毁于一旦。怎不令遗民心灰意冷。
眼见一人着同样冠服缓步而来,是张洎,见了他不过略颔首而已。虽在江南同朝为臣,两人已早因故绝交。却也如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言。徐铉忽念这或许是最后一面——宋帝虽赦免了李煜,但江南抗兵上国之罪终要有人来承担,且张洎是江南最坚决的主战派。
微微侧目,见对方神色自若,毫无忧思。徐铉想与之交谈,却碍于身旁另有宋人不得开口。又有小黄门来告:“徐大人先请。”
宋帝已换下受降时冠服,着赭黄衫袍,束通犀金玉环带,戴皂纱折上巾。见徐铉入殿跪拜,问道:“上次在这殿堂,朕说过什么卿还记得?
“是。” 徐铉永不可忘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此言一出,任何口舌必是徒劳。
“兴师动众,非我愿为。卿既明朕之意,回金陵后为何不极谏,反助李煜抗命?”
天子话中隐有怒意,徐铉也不求自脱,淡然道:“臣为江南大臣,国亡罪当死,官家不当问其他。”
开宝五年,赵匡胤派左拾遗李穆出使江南宣李煜入朝,李穆归朝后大赞徐铉兄弟文章可胜东吴二陆兄弟。 且不提文章,徐铉还甚有忠臣傲骨,只此一点已可大胜朝中诸臣。
赵匡胤对忠臣极是偏爱,不再为难,封徐铉为太子率更令。徐铉退,侍臣再引张洎上殿,来人步伐甚轻矫。与徐铉不同,对张洎,他已有心杀之。李煜不奉诏入朝,迟迟不降,皆陈乔与张洎二人极力簒成,陈乔已在金陵城破时自尽,张洎亦不可饶恕。
“朕听闻,是你教李煜不降。”说罢,从书案上取出一白绢。侍臣接过白绢,捧至张洎面前。张洎一看,这是去岁金陵招上游救兵的帛书。确是他亲笔。当初封作蜡丸送出城外,竟落于宋人之手。
“自朕登基,江南可谓叠倾诚款,甚至自请降国号。彼既礼分未亏,我亦心无间隔。欲令李煜赴阙,颁宣优厚,恩礼殊隆。岂知江南多次托故,且修城池,练军旅,习战阵,作攻守之备,逼朕兴师。这其中多有你与陈乔的功劳。朕倒不知,江南武将默默无闻,文臣却如此胆大妄为。”
张洎听得天子声愈厉,顿首道:“此书实臣所为,犬吠非其主。斧钺之诛,实臣之分。”
一文弱书生,对天子之怒,竟辞色不变。 赵匡胤觉今日得了两位奇士,欲以身践“主辱臣死”之义。 他便喜欢有胆有义之人,转怒为笑:“卿如此胆气,朕便不加卿罪。今后事我,当如你今日对李氏的忠心。”
问责已过,他还要再见一位江南名士,命殿上侍臣:“移驾集英殿”
集英殿内设宴,多有宋臣在座,徐铉张洎亦在。最后一位可算“旧识”。 见其人至,赵匡胤赐坐,口中不掩赞美之意:“座间爱卿可记得,前朝攻淮南,唐国书檄教诰尽出一人之手。”
有臣子应:“是汤悦。当时世宗每览江左章奏,必击节称赏。赞其文章‘特为典赡,切于事情。”
来人正是汤悦,赵匡胤面微笑,语中甚尊宠:“世宗第三次亲征淮南,曾驻跸于扬州孝先寺。寺中恰有卿所撰碑文,世宗读后嗟叹不已。故卿显德六年奉命入贡,世宗特亲自接待,礼仪远重常规。”
“臣不才,有辱天子宠爱。”
汤悦风神高迈,容止可观。再看徐铉容仪俊爽,张洎风仪洒落,赵匡胤极满意,慨然一叹:“晋平东吴,所得不过二陆兄弟;今日朕平金陵,所得不过卿辈。”说来丧气,唐末丧乱以来,惟江南一处斯文未丧。文章书画礼乐之雅 ,赫然越诸国之上。
酒过三巡,宋帝忽问三人:“卿等以为,朕比江南国主,如何?”(注3)
东晋桓玄一次大会群臣,问王桢之:“ 我何如卿第七叔?”于时宾客为之咽气。王桢之答:“亡叔是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 。此典故连赵匡胤都知晓,在座几位更应手到擒来。这一问虽是让新归顺的臣子表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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