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沉默不语。
“我不能丢下我的孩子。”母亲重复着这句话,轻轻摇着头。
“我说慕婶,你就不要拧了,你现在一个大人三个女儿都在挨饿,这样下去……哎呀,人总要想个办法活下去啊!”汪媒婆拉着母亲的手说。
“我不能饿死孩子活着自己。”母亲的泪一串串掉下来。
“这样吧,你把小的带过来,我再打听一下哪个人家能养孩子,就把你两个大的送过去。认得他家门,你总该放心了吧。”男人的口气缓和过来。
母亲不做声,只是在掉眼泪。
“好,老陈,你先回去,我来理这个事。”汪媒婆对男人摆了摆手说。
“慕婶,你就答应了吧,你男人死了两年了,你看你累得浑身都没一块肉了!老陈是年纪大了点,但身体还是很壮实的,他老母刚死,家里已经没什么负担了,你就跟他凑合着过吧!”
母亲还是不做声。
“我知道你还想着慕叔,他人好,又是有文化又富有的大家庭里出来的,但老天不长眼啊,家被抄了,房子被没收了,亲人朋友全散掉了,只能入赘到你们家来,做这么辛苦的农活,还遭人白眼,最后累死……唉,惨啊!慕婶,这是没法子的事,再说,你和孩子们过不好,他在地下也不安宁啊,老陈不也答应帮你找到人家把孩子送过去吗?好了,别伤心了,啊?你好好想想,我明天再来……”
……
我在我们阁楼那扇木窗边,缩着脑袋俯视着灰暗屋子里的三个人,天井的光照着井旁地上的水光,把浮动的几点白映到母亲的脸上。母亲脸上的那点白光在泪水的反射下,颤颤地投到我脸旁的灰黑木窗里,那么亮,那么白,那么冰凉。
那年我六岁。
“老婆!老婆!”那个比我高两届的男生又在我课室的窗外晃,两只眼睛笑眯眯的看着我。
“喂,你老公又来啦!”留级生马上起哄。
我是我们小学校里的“名人”,我也弄不清我为什么会这么“出名”,除了学习成绩好,经常被老师表扬以外,我沉默寡言,安静,孤独。可是我招来的谣言和拳脚特别多,在那些留级生的言语里,我有很多“老公”,我“喜欢”了很多人,我整天“惦记着”某个男孩子。所以有了天天跑到我们窗外喊我“老婆”的那个男生。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哪一天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斯文白净,不像那些粗鲁不整洁的乡下男生。可是我的这个“老公”也会大声喊我的花名“大脚凤——”,在男生欺负我的时候,他也一起欺负。我总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跟别人一起欺负“他的老婆”呢?
我的“老公”毕竟下课的时候才能来,而且不能每节课都来,拿他来玩我远远无法过瘾,留级生们是希望时时刻刻都有乐事的,他们渴望看着我们哭和闹,然后取笑我们。
我想,他们对我最大的期望是:我跟其他的女孩子一样,把眼睛哭得肿肿的,把脸蛋和脖子哭得通红通红的,最好还要一抽一抽的;我也像别的女孩子一样一边抽着鼻子一边生气地骂他们,他们就可以回敬很多很多骂人的话,好像他们的肚子里都装满了这样的话,迫不及待地要随时释放出来,才不会胀得难受。
“你那个分数肯定是偷看来的啦,我都看见了!”
“那个奖状是老师偏心给的,什么烂奖状!”
“都没见过你父母来过学校的?你是‘野生’的吧?”
“她爸爸早死啦,她妈妈带她改嫁过来的,嫁给了那个娶不到老婆的穷鬼陈。”
“那么不要脸呀!难怪整天像个哑巴一样!”
“听说你也有姐姐的,怎么没见过的?嫁人了?那么小就懂得去‘勾佬’!都是**!”
“你这个死八婆!敢动我的桌子?我整死你!”
“喂,大脚凤,***想找你去‘玩’呢!”
“你唱什么歌呀,还那么兴奋!你发骚啊?”
“去呀!去告诉老师呀!你会死得更惨!”
“哼,现在知道死了吧?竟然敢告诉老师!”
“喂,怎么不说话啊?又在想你老公啊?”
“我打你又怎么样!谁叫你那么命苦,没有哥哥帮!要不你去认一个?认一个情哥哥?哈哈哈……”
……
这些是每天进我耳朵的话。
我不会骂人,不会打架,但绝对不愿意像别的女生那样在他们面前哭闹。我不吱声,一言不发地面对他们的粗言和拳脚。
也许就因为我的这种无法遂他们愿的“宁死不屈”,他们越发生气,越发要找办法来整我。
集队放学的时候他们会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和瓦片,朝我扔过来,我就戴上我那顶大大的竹篾编织的帽子,于是帽子上就“笃笃笃”的像是在下冰雹……
我把眼泪忍着,在天黑的时候,在爬到我的床上以后,再让它汩汩地流淌。
看到我眼泪的只有我黑暗的小房子里的那扇窗户,那是黑夜的眼睛。黑色是最恐怖的,也是最安全的。
那是我九岁到十一岁的生活。
我藏在窗帘的后面,咬着嘴唇望着对面空空的大阳台和旁边的她的单身宿舍。她出来了,还是那么优雅的动作,那么从容的神态,那么自信的向上扬着的嘴角。她随意地向我这边望了望,继续晾挂她刚洗好的衣服。我的眼泪一直在流,一直不停地流,因为她看不到我,我就在窗帘的后面拼命地流眼泪,一边看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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