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三口拎着脸盆、水瓶、碗筷、毛巾脸色苍茫地在南京长途汽车站下了车,先是父亲随地吐痰被罚了两块钱款,后来坐公共汽车去肿瘤医院又坐反了方向,折腾到下午五点多钟才找到了医院,我看到母亲脸色发灰,手捂着胃,额头直冒虚汗。
三千块钱不到一个星期就用完了,医生说胃癌中期,如果开刀的话,可能活个三年,最长有活八年的。手术费要两万六千块钱。父亲当时就瘫倒在医生办公室的椅子上,二十岁的我此刻反而坚强了起来,我没有流泪,我觉得我必须在这个时候支撑起家里全部的不幸和灾难,我已经是个男人了。我扶起了父亲,安慰说:“会有办法的。”父亲说:“我们让你妈回家吧!”我说:“不行,舅舅说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他说有困难直接找他。我马上回去!”
父亲的意志已经崩溃了,他像一个束手就擒的战俘,目光游离、神情涣散,整个下午都在梦游。
我对母亲说:“妈,医生说你胃里有瘤,做个手术就好了。”母亲躺在住院部的病床上看我表情轻松,就说:“只要不是癌,长个瘤就不怕了,你小时候经常撞在水缸上,头上碰出的瘤有j蛋大,过几天就自动消了。我这瘤怎么长到了胃里,真倒霉!”母亲把“肿瘤”和“癌症”看成了不相干的两件事,心情就有些高兴,话也多了起来,中午吃了大半碗面条。
我知道这种骗局很快就会被母亲识破,但目前为了腾出时间筹措手术费,稳定母亲的情绪,我必须以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子面目出现。
回到县城,我想先找同学同事借钱,不足的部分再找舅舅想办法。灰蒙蒙的县城里到处笼罩着冬天的荒凉和灰尘,西门石板街上一个买豆芽的妇女正在为三分钱跟菜贩打架。菜贩是我农药厂下岗的同事老谢,我拉了架后,老谢抹着手腕上被妇女抓出的血痕,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窝囊气,他对我说:“两毛一斤卖给她已经优惠了,她还要少给三分钱。”那中年妇女也气呼呼地指着老谢说:“你的秤平平的,本来就不够。”这时许多人也都过来劝架,我想只要我母亲能活着,我决不让她为三分钱吵架。活着多好。
老谢的三个孩子都在上学,老婆又是个瘸子,我没好意思向老谢开口。老谢知道我为母亲开刀借钱后,第二天晚上主动给我送来了两百块钱,那些块票毛票装了一塑料袋。在我那间y暗的单身宿舍里,老谢抽着劣质香烟安慰我说:“谁家都会有个小灾小难的,不要再推三拉四的了。”一席话说得我鼻子直发酸。我执意又点了五十块钱给老谢:“借一百五就行了,钱差不多够了。”
钱远远不够。借了三个星期,只借到两千多块钱,农药厂工人除了农药之外,一贫如洗,同事们和我一样贫穷,他们只能借给我三十、五十的,看大门的临时工杨大爷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给我,他对我说:“要是没治了,还不如拉回来买点好吃的,我老婆临死的时候坚决不愿看病,她说一定要吃够了j鱼猪r再走,死后不会当饿鬼。”
这期间我到县医院卖了三次血,换了六百块钱,由于没有营养,我经常走路时要扶着墙歇一会才能看清路面。
将近一个月了,我也不知道母亲在南京的情况,没有电话,也没钱打电话,去一趟还得花路费,凑不齐钱,我就不能去南京。我急了,找到了开贸易公司的同学耿伟强,本来我不愿求这些有钱人,读中学时,他爸爸是县商业局局长,在班上从来不愿正眼看我们这些穷人的孩子,毕业后没考上任何学校,靠他老子的关系倒彩电、自行车、电饭锅、水泥等,居然早就成了万元户。那年月什么都靠计划,官倒造就了千千万万的暴发户。耿伟强很慷慨地甩给我一千五百块钱,说:“你妈病了,就等于是我妈病了,还说什么还不还的,太见外了。”
耿伟强还请我在“同兴楼”饭店吃了一顿饭,他给我倒满了一大杯“洋河大曲”说:“我要不是做生意资金周转不过来,你妈开刀的钱我就一个人包了。”贫穷在此刻使我无法尊严,也使我无法找到恰当的词汇来表达我的感激,我就只好将一大杯白酒一饮而尽。耿伟强递给我一支带过滤嘴的“长胜”烟,然后对我说:“你舅舅是分管工业、商贸的副县长,权很大,批一个条子或打一个电话,两三万块钱,太小菜了。”
耿伟强的提醒让我绝路逢生,我的眼睛里看到了母亲出院时的满足与感动,母亲走在城市的阳光下,情绪宽松,母亲终于看到了秦淮河、夫子庙、中山陵……
我对耿伟强说:“我本来打算最后再去找舅舅的,舅舅答应我有困难直接找他,他肯定会帮忙的,只是我没做过生意。”
耿伟强说:“你叫郑县长批条子,剩下的事我来办。”合安特曲“销路不错,酒厂用的大麦远远不够,我们从河南调两车皮大麦送到厂里,只要你舅舅打个招呼,三万块钱差价就到手了,我只拿个手续费,其余的钱全归你。”
我说:“我马上就去找舅舅。”
耿伟强说:“如果要想做得快一点,叫郑县长在县水泥厂批五十吨水泥给我。拿到条子我立即就给你一万八千块钱。”
我问耿伟强:“这样做是不是违法?”
耿伟强说:“十亿人民九亿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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