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屋角大箱盖上那只装内衣的篮子里的科利亚醒过来了,他向我望了一眼,眼睑下露
出隐约可见的青筋。他比以前憔粹、衰弱、消瘦得多了。他没有认出我,一声不响地翻了一
个身,又合上了眼睛。
街上有许多不好的消息在等候着我:维亚希尔死了,他是在受难周“被风车轧死”的;
哈比到城里找事情做去了;雅兹丧失了两腿,不能游玩了。黑眼睛科斯特罗马告诉我这些消
息时,气愤地说:
“孩子们死得太快了!”
“死的不是只有维亚希尔一个吗?”“反正都一样,在街上见不到的人,都跟死了的一
样。刚刚交上朋友,刚弄熟,不是出去做事,就是死了。你们院子里切斯诺科夫那边,新搬
来了一家姓叶夫谢延科的;有一个孩子叫纽什卡,还不错,怪机灵的。他有两个姐妹,一个
还小,另一个是瘸子,拄着一条拐g走路,是个漂亮姑娘。”他略微想了一下,补充说:
“兄弟,丘尔卡跟我都爱上了这个姑娘,我们老闹别扭!”
“同那位姑娘吗?”
“跟她闹什么?是我们自己闹别扭,同那姑娘可很少闹!”当然,我知道那些大小伙
子,甚至成年人也谈恋爱,同时我知道谈恋爱的粗俗含义。我便不高兴起来,觉得科斯特罗
马真可怜,瞧着他那笨拙的身子和气冲冲的黑眼睛心里就别扭。
这天傍晚我见到了瘸子姑娘。她从台阶口走到院子里来,失手把拐g掉了,两只洁净的
手,攀着栏杆档子,在石阶上茫然无措地站着,那么瘦小纤弱。我想把拐g捡起来给她,可
是手上捆着绷带动作不便,费了好大一会儿工夫都没办到;她站在比我高的地方,小声地笑
着问:
“你的手怎么啦?”
“烫坏的。”
“啊,我是瘸子。你是这院子里的吗?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吗?我可在那里住过好久呢!”
她叹一口气补充说:
“真是好久呀!”
她穿一件白底天蓝色马蹄花纹的衣服,虽然旧些,可是很整洁。头发梳得很光,编成又
粗又短的发辫,垂到胸前。大而严肃的眼睛里,静静地燃着蔚蓝的光,照亮了尖鼻子的瘦小
的脸。她愉快地微笑着。可是我不喜欢她。她的整个病弱的身材好象在说:
“请不要碰着我!”
朋友们干吗要爱她呢?
“我已经病了好久啦,”她夸耀似的得意地说。“是被一个女邻居施了魔法。她跟我妈
吵嘴,记了仇,就对我施了魔法……医院里可怕吗?”
“嗯……”
我跟她在一起觉得别扭,就回到了屋子里。
半夜里,外祖母爱抚地叫醒了我。
“我们去好吗?替别人尽些力,手可以好得快一点儿……”
她拉着我的手,象牵瞎子似的在黑暗中走着。夜,黑暗而潮湿,风不息地呼啸着,象河
中的急流。冰冷的砂石触着脚。外祖母小心地走近贫民小屋的黑暗的窗口,画三次十字,在
每个窗口放上一个五戈比的铜币和三个面包圈,抬头望一下没有星星的天空,再画一次十
字,并且低低地说:
“至高无上的圣母,救救万民吧,在您的面前,我们都是罪人呀,亲爱的圣母!”
我们离开人家越远,四边越显得死寂。夜晚的天空暗得深沉无底,好象永远吞没了月亮
和星星。不知从哪儿跳出一条狗来,对着我们吠叫,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我害怕地靠紧
了外祖母。“不怕,”她说。“不过是一条狗。这时候,鬼已经躲起来了,j不是已经叫过
了嘛!”
她把狗叫过来,抚摩着它,嘱咐道:
“小狗儿,你可不能吓着我的孙儿啊!”
狗挨着我的腿蹭了蹭,我们三个一齐往前走。外祖母十二次走到人家的窗口,放下“秘
密的布施”。天亮起来了,幽暗中透露出灰白的房子。纳波尔教堂沙糖般白净的钟楼矗立
着。公墓的砖墙残缺不全,象破席子一样。
“老婆子累啦,”外祖母说。“该回家啦,明天女人们醒来,一瞧,圣母娘娘给她们的
孩子备下了一点儿吃食。当人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很少的一点儿东西也是有用的!啊哟,
阿廖沙,大家都过着穷日子,可是谁也不关心他们呀!
有钱人不想上帝,
也不管最后审判,
不把穷人当朋友和兄弟。
他一心地搜刮黄金——
这黄金呀,正是地狱的柴薪!
这话不错呀!人跟人要互相友好,上帝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我很高兴,你又跟我在一
起了……”
我也暗暗地喜欢,模糊地感到自己跟永远不能忘却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了。在我的身边,
那条狐狸脸的棕毛狗,带着善良的负疚的眼色哆嗦着。
“它要跟咱们一块儿过活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它要是愿意就由它,我拿面包圈喂它,我这儿还剩下两个呢。咱
们在长凳子上坐一坐,我好象有点儿累了……”
我们坐在人家门口的长凳上,狗趴在我们脚边啃着干面包圈,外祖母又说了:
“这儿住着一个犹太女人,她家里有九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小。我问她:‘莫谢芙娜,
你怎样过活呢?’她就说:‘我靠老天爷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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