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天下竟有这样无耻的人,气得浑身打颤,道:“梅文徽,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衣冠qín_shòu,你想要我师妹的绣品,得不到,就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你也配姓梅!”末了这一句,是想了同是姓梅、同在梨园的梅兰芳梅老板,人家品质高洁,才配得上这个“梅”字,你梅文徽姓梅,实是辱没了这个姓氏。
梅文徽被他的呆气反惹得笑了,说道:“好,好,好。你们是高雅之士,我是下三滥。我下三滥还不是被你们的?那天我是真心实意赞她好,说一句想买,也不过是要表示一下渴慕小心。谁知道她冷着脸、端着架子说什么?啊,‘我家的绣品,只做家用,从不出售’,哼哼,你家,你秋家也不过是洋买办,资本家的走狗,又是什么了不起的清贵人家了?要是她外祖家还有个说头。小毛丫头,狗眼看人低,自以为了不起。还有你师父,我去向他提亲,他推三阻四不肯答应,拿蹻装样。大家都是一样的唱戏出身,谁又比谁更高尚些?我好意提亲,低声下气,是看得起你们,你们却爱搭不理,太不把我看在眼里了。泥人也有人土性,谁又是好欺负的?”
白荷衣听他说来,倒像是他受了极大委屈,真是好笑,听到提亲这一节,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琴湘田和琴太太都不曾言及,便分辨道:“师妹早就定过婚了,未婚丈夫上前线打仗去了,她父母要带她走,她不愿意和未婚丈夫离得太远,这才住在师父家,一边等他的消息。你去提亲,师父当然要回绝。”他这段话前两句是实情,后一段就是生造了,为了维护之琬,他是什么都能做的。
梅文徽愣了一下,强辩道:“我怎么知道?你师父又没说。他言语中鄙视人,我听不出来吗?”
白荷衣岂容他说师父的坏话,鄙夷地道:“师父怕师妹难过,从不在人前提起。再说,你好意提亲?你会是好意吗?你不过想把师妹娶过去,让她替你绣东绣西,你当你的用意人家看不出来?连我都想得到,何况我师父?你儿子见也没见过师妹,怎么就知道她模样人品好是不好?提的什么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梅文徽被他说破,恼羞成怒,道:“我看你才是司马昭之心,你把她留在身边,难道又会有什么好心?”
白荷衣气红了脸,道:“梅文徽,你不要含血喷人,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思龌龊。我待师妹是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尊敬她爱护她,哪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我还有话问你:那天晚上,是不是你让人打的我?”
梅文徽嘿嘿一笑,拣一张单人沙发坐了,整一下长袍下摆,道:“不错,是我。你待怎样?”
白荷衣也坐下,道:“不要怎样,不过是问一下,我早猜到是你。还有一个疑问,烦请你一并回答:你打我的目的是什么?打了我也不能得到绣画。”
梅文徽得意地道:“好啊,不告诉你,怕你死了也闭不上眼睛。你当我就那么稀罕你宝贝师妹的绣画?只要有钱,什么东西买不来?那天下午你师父言语无礼,得罪了我,我有仇不报非君子。他最得意的不过是你这个徒弟,我打你,就是打他。打伤了你,你上不得台唱不得戏,撂摊子晾台,是我们梨园行的大忌,从此你的名声就臭了,再也恢复不过来。你师父一生栽培出来的得意弟子就此毁了,他的心血白扔了,心思白花了,连带他的名声也臭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报复得彻底?可惜琴湘田这个老家伙见机得快,捅给了报纸,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跑到香港去了。你们要是在香港躲一辈子,我还真拿你们没办法,我不可能跟到香港去吧?恰好日本人帮我了一个忙,珍珠港丢了炸弹,香港又拿下,硬是把你们了回来,这下还不是落在我的手上?”
白荷衣听得一阵阵寒意上窜,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心狠起来可以到这样的地步,不置信地道:“师妹和师父不过是言语上得罪了你,又不是杀父夺妻的泼天大恨,你怎么能心狠成这样?日本占了我们半壁江山,你不去恨他们,却和师妹这样的弱女子、师父这样的老人结怨?”
梅文徽嗤道:“抗不抗战,那是上头那些大人物的事,我们小老百姓,只管自己的事情。”
白荷衣越来越看不起他,道:“国难当头,说这样的话,好不要脸。你以为把自己想成受害者,就真成了受害者了?照你说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师父师妹引起的,你一点责任没有,那怎么又让谢小姐来明为学戏,暗地里偷画?”
梅文徽本来得意洋洋,被他一提起这事,恨意又涌了上来,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你不登报收徒,人家又怎么能进得你的门?我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说到这里又气撞上来,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谢小姐不过是来学戏的,就算有偷画的心,也不至于就该死,你把她害得这样惨,我不会放过你的。”
早年间戏子中年轻的小旦被人蔑视为兔,人称兔儿相公,是被人戏耍污辱的。近些年情况稍好,那也是一代代伶人洁身自好、辛苦维持才赢得的尊重。但行内忌讳这个“兔”字,却是根深蒂固,梅文徽身在行内,自是素知,这会儿却破口骂出这个字来,怎教白荷衣不怒?当下戟指骂道:“梅文徽,你嘴里放干净点。”
梅文徽看他激怒得青筋爆出,才省悟自己口不择言,犯了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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