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恶心、弃之可惜的神情。旁边看热闹的人劝说:“青年人,别吃了,可怜可怜他吧!”那人将烧饼扔在老人面前,说:“老东西,真他妈的混帐,吃吧,噎死你个老狗!”他摸出皱皱巴巴的手绢,擦着手,与同伙走了。老人跑到墙边蹲下,一点点啃着沾满了自己鼻涕口水的烧饼,细嚼慢咽,享受着美食的味道。 沙枣花的身影在人群中继续晃动着。一个穿着石油工人的扎着绗线的棉工作服、头上戴一顶狗皮帽的男人格外显眼地挤过来。他疤瘌着两只眼,嘴巴上很派地叼着一支烟卷,像螃蟹一样在人群中横行着。人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他愈发得意,疤瘌眼里大放光彩。上官金童认出了他。心里感叹,人是衣裳马是鞍,一套棉工作服,一顶狗皮帽子,就让这个村里著名的二流子房石仙变了模样。很少有人见过这种蓝粗布做表的棉工作服,那么厚,棉花在绗线间膨胀着,处处显出暖和来。一个黑猴一样的半大男孩,棉裤裆破了,破烂的棉絮像老绵羊的脏尾巴一样在腚沟里拖拉着,披着一件掉光了扣子的破小袄,袒露着棕色的肚子,头发纠缠成乌蓬蓬的一团,他跟在房石仙的背后,转弯抹角地跟着。人们拥拥挤挤,推推搡搡,用这种方式取暖。那个半大男孩跳了一个高,从后边,把房石仙头上的狗皮帽子摘掉了。他把帽子扣在头上,在人缝里钻着,像一条油滑的狗。人群更拥挤,咋咋呼呼地喊着。房石仙摸着头,傻了半晌,才大叫一声,去追赶那男孩。那男孩跑得并不快,似乎有意识地等着他。他骂着往前扑,不看路,只盯着狗皮帽子上那些闪烁的狗毛。他撞到人身上,被人推回来。他被人们推来搡去,歪歪斜斜,晕头转向。大家都看着这出戏,连那些“红卫兵”小将们也忘了阶级斗争,把戴高帽的牛鬼蛇神扔在一边不管了,拥挤着到前边去看热闹。男孩跑到人民公社轧钢厂大门口,那里蹲着一些卖炒花生的女孩,卖炒花生是违法行为,她们都保持着警惕,随时准备逃跑。轧钢厂大门口,有一个大池塘,虽是寒冬腊月,池塘里却冒着热气,轧钢厂的暗红色的废水,一股股注入池塘。男孩把狗皮帽子摘下来,扔到池塘中央。百姓们吃了一惊,接着便幸灾乐祸地叫好。狗皮帽子在池塘中央漂着,短时间不会下沉。房石仙跑到池塘边,骂着:“小狗崽子,抓到你就剥你的皮!”但那小狗崽子早就钻没了影。房石仙望着华丽的狗皮帽子,疤瘌眼子三眨两眨地,早将两行泪挤了出来。他围着池溏转圈。有人劝他:“青年,回家找杆子吧,找杆子挑上来。”有人说:“等找回杆子来,十顶狗皮帽子也沉下去了。”那顶帽子,已经开始下沉。有人说:“脱衣服下去捞吧,谁捞上来归谁呀!”房石仙一听急了,急忙脱下簇新的石油工人工作服,只剩下一条裤头没脱。他试试探探地往池塘中走去,水很深,淹到他的肩膀。他终于将狗皮帽子捞上来。然而,当人们的目光集中到池塘里时,上官金童看到,那个男孩子,像电一样闪出来,抱起那套棉工作服,跑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里,有一条修长的影子闪了一下便消逝了。等房石仙托着水淋淋的狗皮帽子爬上岸时,迎接他的,只有两只破鞋,还有两只烂袜子。房石仙转着圈叫着:“我的棉衣、我的棉衣呢?”喊叫立刻就转变为痛哭,当房石仙确信棉衣已被人偷走、扔狗皮帽子是个y谋、自己中了毛贼的j计时,他便大叫了一声:“天哪,我不活了呀!”房石仙抱着狗皮帽子,纵身跳进了池塘。百姓们齐喊救人,但没人肯脱衣下去。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尽管池塘里的水是热的,但下去容易上来难。房石仙在池塘里挣扎着。百姓们赞叹着小偷的计谋:高明,高明! 母亲忘了自己正在游街示众了吧?这个生养过一群女儿、有过一群著名女婿的老太婆,竟然抛掉头上的高帽子,颠着两只小脚,往池塘边跑去。她愤怒地谴责着围观着:“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母亲从卖竹苕帚的摊子上扯过一把苕帚,走到滑溜溜的池塘边,喊着:“房家大侄子,房家大侄子,你这是犯什么傻呢?快点,抓住苕帚,我把你拖上来。” 水中的滋味可能很不好受,房石仙不想死了,他拽着苕帚苗儿,像个褪毛的j,抖抖索索地爬上来。他的嘴唇青紫,眼珠子也不太会转了,嘴也说不出话来了。母亲脱下自己的大棉袄,披到房石仙身上。他披着母亲的偏襟大棉袄样子滑稽,让人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母亲说:“大侄子,穿上鞋,往家跑,快跑,跑出汗来才行,要不你就死定了。”但是他的手指冻僵,穿不上鞋了。几个被母亲感染了的百姓,七手八脚把袜子鞋子套在房石仙脚上,然后架起他来就跑。他的腿像g子一样不会弯曲,拖拖拉拉的。 母亲只穿着一件白布单褂,冷得抱起膀子来。她目送着被人们拖走的房石仙。群众中许多钦佩的目光望着她。上官金童对母亲的行为不以为然。他想起,就是这个房石仙,去年担任村里看守庄稼的警卫,每天下工时,站在村头,搜查社员们的筐篮和身体。母亲在放工回家的路上,捡了一个红薯,放在草筐里,被房石仙搜出来。他说母亲偷红薯,母亲不服,这混蛋,竟扇了母亲两个耳光,连鼻子都打破了,血滴在胸襟上,就是这件白布褂子的胸襟上。这样一个游手好闲、倚仗着贫农出身横行村里的人,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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