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棚户都是临时搭建,颇有点像是官军营地,每日都有无数辆大车从海防城里运来新鲜的蔬果和肉食以及饮水。
此时在这里,由于南京船厂的人已经到了,有了他们的先进经验,船坞附近又是热火朝天,高炉已经搭建,巨大的烟囱直冲天际,除此之外,还有堆积船料的仓库,有铁坊缆坊帆布坊等等。
黎明的曙光初露,所有人便从澎湖中出来,拿着证明自己身份的木牌前去领了早饭,用过之后,各自到各自的匠作坊里,或者直接去船坞点卯,随即便开始分工劳作。
郝三自来了这里,便觉得天昏地暗,每日脚不沾地。
他在紫金山倒是有一些管理的经验,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相比于这海防,紫金山的那点儿经验实在是不值一提,造船需要的是一个系统的工程,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有失,木匠们分割才船木,铁匠们要制作铆钉铁锚和许多金属的构件,帆坊要制作帆布,缆坊制造缆绳,甚至还得有人制漆之类。
而郝三要做的则是将这各种没头绪的工坊集合起来,最后拧成一团,造出实实在在的海船。
其实一开始,为了造船,就曾做过许多无用功,而且在下头,各个工坊之间彼此争吵和推诿,着实让郝三捏了一把汗。
船坞那边急着要缆绳,而缆坊这边却是没有筹备。于是船坞那边叫骂不绝,缆坊这儿自然又满口借口,说什么本是要紧急造出来的,无奈何缆绳尚需改进。所以耽误了功夫。
至于那些铁坊那边。更是教郝三很是无语。
这铁坊的风气倒是和神武卫那边很像,其实大多数匠人本来就是神武卫造作局调拨来的。这些人有个特点,那就是统统都有一种强迫症。
明明只是个铆钉,人家让你造,你好生制造就是。可是他们偏不,他们要琢磨,这铆钉如何改进才好,这一琢磨,大家的说法不一,便忍不住争吵了,这些匠人反思和琢磨过了头。都是较真的主儿,立即分为数派,相互攻讦,最后最让人目瞪口呆的事。一群匠人带着各式的铆钉直接到了船坞,本来船坞的匠人还等着铁匠们送铆钉来,谁晓得他们倒是送来了,总共四五种样品,说要实验。
船坞的匠人火了,让你按着图纸拿铆钉,你弄各种古怪的样式,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这些匠人都是名匠,他们不拍板,下头的铁坊的寻常铁匠就不敢轻易开炉,这些人在船坞里折腾了一番,免不了又是吵闹不休,最后倒是达成了改进的共识,于是又回去琢磨,弄出一张图纸,铁坊才开始动工。
连小小的铆钉都是如此,就更不必说铁锚和其他更复杂的结构了,那船坞的匠人哭笑不得,照这么折腾,什么时候才是头
其实他们也有难处,海防侯也送了图纸来,各式各样的舰船草图都有,让他们先将船只缩小十倍,制出模型,再根据模型进行改良。
可以说,整个海防船坞是极为混乱的,一方面是磨合得不好,相互之间很难配合,另一方面却是内部的意见不统一,今日有人提出这个,明日便有人想尽办法反驳,如此反复,喋喋不休。
即便是木匠,本来木匠只是锯木的,按理来说,实在没什么技术可言,可是神武卫的一些木匠可不一样,他们要研究各种木头受海水腐蚀的程度,甚至擅自改变木板的制式。
郝三头疼了,头疼得厉害,在神武卫,这倒是没有什么,毕竟大家各忙各的,你们要争吵,那是你们内部的事,可是现在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则步步皆错。
他这个造船的总管虽然严令下头不许讨论,可是凡是匠人的头头脑脑却都烙印了郝风楼的印记,这些人能够脱颖而出,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喜欢钻牛角尖,一旦觉得不妥,九头牛都拉不回,谁都拦不住,莫说是他郝三,即便是海防侯亲来,不提出让他们心服口服的方案,他们也决不屈服。
而下头的匠人偏偏对这些人很是信服,这种盲目的信服来自于这些人平时的精湛技艺,还有各种奇思妙想,这些人在寻常匠人的眼里就是鲁班一般的存在,自然对他们带着盲从,郝三的话反而在这儿不顶用。在他们眼里,郝三就是管理他们住行,给他们提供伙食的。
不过整个营地虽然混乱,却还是有一点好处,无论是那些匠人中的佼佼者,还是寻常的匠人甚至是学徒,他们在这里住得都很踏实,在这里不但衣食无忧,而且也绝没有监工对他们随意鞭挞,除了自觉点卯,每日上工还分发月钱,甚至于每月下来还准允你歇息两日。
这样的待遇对于那些从前沦为匠户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堂一般。
况且气氛总是容易传染,老匠们认真,寻常的匠人自然不敢懈怠,学徒也就自然而然的争先恐后起来,大家在这种气氛之下倒是极少见到偷懒的。
郝三现在便是盼着郝风楼赶快过来,他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没天理啊,不疯才怪了。
而在这时候,郝三的愿望终于实现,少爷来了。
少爷来的时候显得脏兮兮的,整个人满是疲倦,一进大营便直接睡了一夜,次日清早起来,郝三便登门诉苦,大倒了一番苦水,无非就是痛斥那些倚老卖老的匠人,少不得还要添上那些以老匠马首是瞻的寻常工匠,郝三对这些人统统都不满意,最后满腹委屈地道:“少爷,这样下去可不成啊,这造船可不是打铁,可不是任由他们胡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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