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室门外,拉着铁轱辘架子车的老头正站在那以千百盆花草组装的一个大熊猫下,在喊:“破烂喽—一!破烂喽——!承包破烂——喽!”
周敏就使劲地拍打候车至的窗玻璃,玻璃就拍破了,他的手扎出了血,血顺着已有了裂纹的玻璃红蚯蚓一般地往下流,他从血里看见收破烂的老头并没有听见他的呐喊和召唤,而一个瘦瘦的女人脸贴在了血的那面。单薄的嘴唇在翕动着。周敏认清她是汪希眠的老婆。
完
附:人和书都有自己的命运
《废都》1993年出版,2004年再版,头尾一隔十二个春秋。人是有命运的,书也有着命运。十二年对于一本书或许微不足道,对于一个人却是个大数目,我明显地在老了。
关于这本书,别人对它所说的话已经太多了!出版的那一年,我能见到的评论册有十几本,加起来厚度超过了它四五倍,以后的十年里,评论的文章依然不绝,字数也近百万。而我从未对它说过一句话,我挑着的是担鸡蛋,集市上的人群都挤着来买,鸡蛋就被挤破了,一地的蛋清蛋黄。
今月今日今时,《废都》再版了,消息告诉给我的时候,我没有笑,也没有哭,我把我的一碗饭吃完。书房的西墙上挂着“天再旦”条幅是我在新旧世纪交替的晚上写的,现在看着,看了许久。然后我寻我的笔,在纸上写:向中国致敬!向十二年致敬!向对《废都》说过各种各样话的人们致敬,你们的话或许如热夏或许如冷冬,但都说得好,若冬不冷夏不热,连五谷都不结的!也向那些盗版者致敬,十二年里我差不多在热衷地收集每年的各种盗版本,书架上已放着五十个版本,他们使读者能持续地读了下来!
十二年前,《废都》脱稿的前后,我是独自借居在西北大学教工五号楼三单元五层的房间里,因为只有一张小桌和一个椅子,书稿就放在屋角的地板上。一天正洗衣服,突然停了水,恰好有人来紧急通知去开个会,竟然忘了关水龙头就走。三个小时后,搭一辆出租车回来,司机认出了我,坚决不收车费,并把我一直送到楼下,刚一下车,楼道里流成了河,四楼的老太太大喊:你家漏水啦,把我家都淹啦!我蓦地记起没关水龙头,扑上楼去开门,床边的拖鞋已漂浮在门口。先去关水龙头,再抢救放在地板上的东西,纸盒里的挂面泡涨了,那把古琴水进了琴壳,我心想完了完了,书稿完了,跑到屋角,书稿却好好的,水是离书稿仅一指远竟没有淹到!我连叫着:爷呀,爷呀!那位司机也是跟了我来帮忙清理水灾的,他简直目瞪口呆,说:“水不淹书稿?”我说:“可能是屋角地势高吧。”司机说:“这是地板,再高能高到哪儿去?”事后,我也觉得惊奇,不久四川一家杂志的编辑来约稿,我说起这件事,她让我写成小文章,登在他们杂志上。但他们杂志在已排好了版后又抽下了,来信说怕犯错误,让我谅解。我怎能不谅解呢?也估计这个小文章永远发表不了,索性连原稿也没有要回。一年后,我从那间房子里搬走了,但那间房子时时就在我梦里,水不淹书稿的事记得真真切切。
昨天,我和女儿又去了一趟西北大学,路过了那座楼。楼是旧了,周围的环境也面目全非。问起三单元五层房间的主人,旁人说你走后住了一个教授,那个教授也已搬走了,现在住的是另一个教授。但楼前的三棵槐树还在,三棵槐树几乎没长,树上落着一只鸟,鸟在唱着。我说:“唱得好!”女儿说:“你能听懂?”我说:“我也听不懂,但听着好听。”
2004年1月
部分关于《废都》的评论
介绍一段关于《废都》的评论,有助于朋友们用正确的眼光去读这部巨著:
一、《废都》之“废”
《废都》的“废”是形容词,作“颓废”解当不会有大错;“都”即都城,也就是中所说的“西京”。作者讲的是麇聚在西京、以作家庄之蝶为首的四大文化名人的颓废故事。从题材上看,似乎没有太特别之处。然而,通读全书,我们便会发现,在这颓废故事的背后蕴含寄托了作者怎样的精神之“废”和深刻的文化失望。犹如一声感伤而悠长的叹喟,贾平凹之写“废都”中的颓废故事,他原本也想对此有所批判和超越,但是在实际的写作过程中,这种批判和超越往往蜕变为一种掩饰,甚而给予欣赏认同。
这是为什么呢?
自然与作家此时幻灭情绪有关。贾平凹在《废都》“后记”中说:
“这些年里,灾难接踵而来。先是我患乙肝不愈,度过了变相牢狱的一年多医院生活,注射的针眼集中起来,又可以说经受了万箭穿身;吃过大包小包的中草药,这些草足能喂大一头牛的。再是母亲染病动手术,再是父亲得癌症又亡故;再是妹夫死去,可怜的妹妹拖着幼儿又住在娘家;再是一场官司没完没了地纠缠我;再是为了他人而卷入单位的是是非非之中受尽屈辱,直至又陷入到另一种更可怕的困境里,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几十年奋斗营造的一切稀哩哗啦都打碎了,只剩下了ròu_tǐ上精神上都有着病毒的我和我的三个字的姓名,而这名字又常常被别人叫着写着用着骂着。”短时的生活聚积了那么多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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