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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匹画绢是合该让河水卷远的,带着画里我那一度恍惚飘摇的心思。
然,他却将它拾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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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後,他天天都到平花渡口。栓了马,便坐在渡口木栈板上等着。
他来的时分,方婉多在画舫上画绢;偶尔方婉往村里去,在铺着碎花的桃径上遇上乘马而来的他,便托他看顾画舫。
为了方便上下画舫,方婉将画舫栓得离栈板极近,只消微微跨一步,便能登上渡口。
方婉不在时,他坐在栈板上,一眼便能望见,那一张张摊平了、晒在甲板上的画绢,绘着枝头啼鸟、繁花如锦,在素白绢上兀自成春。
那笔触间,有鸟啼之朝气,有弱枝之清嫩,有花放之颠狂、亦有花落之凄柔,竟能将春色绘得极尽韵味,这位夫人必定是识春、惜春之人。他心想。
他亦爱春。
他总觉夏阳太炽、秋色太凄,冬景太寂,唯独春光华暖、又挟百花清芳。
小时不晓四时递嬗之理,他总拾捧了苑中零落的花蕊,天真地往向母亲埋怨,为何这花落了?
花季过了,自然要凋。母亲只是一笑,如是说。
自幼习武,日日跟着父亲操练,他不怕劳苦,却惧夏日的烈阳,总让幼时每日要蹲上两个时辰马步的他,几乎要耐不住。
为何不能四季皆春?夜里,母亲替他在晒得伤红的肌肤上擦抹凉药,他又低声怨道。
这回,母亲并没有答他,只是微微敛了眸,掩去了些什麽。
过几日,他听见几个奴仆偷闲嚼舌根,说爹偷偷在外头纳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妾。
那时的他,不知什麽是妾。只日日哀叹着春光无多,又要再等上三季。时至今日,他对春季那懵懂的喜爱未曾变过。
「莫非……公子候船上京一事皆为杜撰,实是为了天天来看我家桃儿的吧?」他正看那画绢兀自沉思,身後突传来方婉打趣的清灵笑声。
「夫人快别说笑了。」男子赶忙旋身,面色一臊,瞥了方婉身边的桃儿一眼,又尴尬别开。
一旁桃儿听了,亦同样手足无措,直揪着方婉的袖求饶。
窸窣笑声间,微微风起,吹掀了甲板上几张轻薄画绢,卷往船外。
「唉呀──」桃儿见状惊呼,直指着那被风刮走的画绢,沾落在河面上,往外飘去,「夫人,这该怎麽办呀?!」
「这水不深,让在下去拾吧。」男子自栈板上站起了身,褪了靴,缓缓将身子探入河中,拨拂着河水前进,尽管河水不深,站在岸上的方婉仍看见,他每前行几步,那水便往他身上多吃了几寸。
「公子当心!」凝视着他离岸而去的背影,她轻唤。
那画绢落在画舫外侧处,他一面扶着船身前行,眼见那画绢便在身前随河波浮沉,他赶紧探出手将其一条条捞回,细细检视後,摊挂在自己肘间。
所幸方婉使用掺了膏脂的浓墨重彩,又已晒晾得八分乾,上头图色并未被水化开,正当他以为拾完了画绢,旋身却见,尚有一条,早飘往河心。
他心念一转,将手上画绢挂上船舷,便往河心处探去,那水深,已在他心口之处。
「公子!河心水深,快别拾了!公子──」方婉见状,心觉危险,急忙要呼回他,却见他仍是头也不回。
方婉赶紧拉着桃儿,跨上画舫,松了拴着栈柱的绳索,将画舫随波往河心放去。
那水已淹至男子鼻息之间,他探出了手,只差一些些、差一些些便能构到了──
有了!
指尖触及画绢同时,他手指一勾,牢牢揪住绢角,脚底却踩着了河底泥苔,一时重心失衡,往水里跌去。
「唔──」
倏忽,一双藕臂猛地一探,捞住了他的衣领,使劲了气力地拉,他亦赶忙攀住画舫船舷,然脚底尽是软泥,施不了多大力气向上攀,方婉拼命揪着他,将他往画舫上拖。
「桃儿,绳索千万拉好了,往渡口靠去……」几个字自方婉紧咬地唇齿间溢出。
他亦用尽了臂力,将自己向上撑持,终於撑上船缘,两人同时一劲使力,最後一把,在男子攀上画舫刹那,气力尽失地跌压在方婉身上。
他带水而重的衣裳沾湿了她的。
浸湿了的衣裳沾附在各自的肌肤上,再藏不住衣料底下那一对身子各自的线条。
一者宽阔、一者婀娜。
相贴的身子,几乎像是真实触及了彼此的肌肤。
两人各自一惊,男子赶忙退开,反让一双眼将那一身婀娜窈窕看得更清,心口登时漏了一拍。
他慌乱地别开眼,作势去检视那还攒在手里的、方才拾回的画绢,见那画绢用色远比其他画绢更鲜、更艳,绢上绘了一片桃花张狂如雪、漫天纷飞。在绢上花雨错落间──依稀一人乘马,踏春而来。
那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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