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横一双大眼睛里转着泪,委屈地趴在树上,拖着哭腔着背书:“神袍戏衣不当……旗锣……旗锣……”
磕巴半天没背出个所以然来,屁股上又挨了一戒尺,火辣辣地疼。
这小书生吓得直抹眼泪,梗着嗓子反驳:“君子以理服人,你怎能如此当众教训后生……你无礼!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你自己还是个一无是处的浪荡子,有什么脸面管别人……”
江纵不依不饶:“就凭我是你哥,长兄如父你就得听我的,别扯没用的,今天这页书背不出来,你就给我去睡大街。”
自己不能明目张胆赚银子,总得有人撑着这个家吧。
他终于知道他弟弟为何考不上功名了,说是在房里埋头念书,却是看了一行字就神游天外去了,一拿起书本,看手边的砚台都觉得好玩得很。
正吵得不可开交,江纵忽然察觉到有人走过来,抬头望了望,皱眉道:“你看什么看。”
乐连悄悄站在树后,默默看着他们哥俩吵架,见江纵在质问自己,便轻声道:“当铺三不当,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低潮首饰不当。”
江纵愣了一愣,拿戒尺指着江横,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人家也十八岁,都会做生意了,你怎么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
乐连藏在袖里的手指轻轻绞住里衣的袖口,默默听着江纵言语里的夸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奖自己。乐连一时走神,没挪脚步。
“……”江横却打心底瞧不起乐连,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江家大院嫡出的少爷,乐连算什么,还不是捡来的野种,只是碍于自己读的圣贤书,这等话没说出口罢了。
“走,回家收拾你。下次再敢跑出来,老子打断你腿,听见没。”江纵提着江横打道回府,回头顺口教训乐连,“你也是,小孩儿大晚上老在外边晃什么呀,赶紧回家。”
乐连微怔,眼神亮了亮。
江纵走出十来步,揣在袖里的宝石耳环掉了出去,发出一声脆响,听见声音低头捡起来,在袖上蹭了蹭尘土又揣回去,怪值钱的东西呢,丢了好可惜。
乐连屏住呼吸,默默望着江家少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直到看不见人影,才缓缓呼了一口气。
他居然这么珍惜。
包括乐连的家人在内,从没人注意他,也无人挽留他。只有江纵,要他留下来。
船夫等急了,过来催问:“连爷,何时启程?”
乐连道:“把货卸下来搬回库里。”
船夫惊诧:“您又不走了?这……”他本就等得不耐烦了,听闻自己被遛了一趟,更是烦闷,当下就要说出几句顶撞的言语来,一想到对方是乐连,还是忌惮地闭了嘴。
毕竟上一个不长眼得罪乐连的商人就被这疯小子一刀剁了手指头。
其实乐连少年时待人还算温和,长大以后才变得冷峻漠然。
乐连掏了一串铜钱扔给船夫当脚力费,刚要离开,忽然瞧见有几条漕船靠岸,吃水很深,装的货分量不轻。
乐连一声不响地停下,冷眼看着林家的掌柜和伙计们卸货。
身边的船夫刚拿了脚力钱,心里美得很,于是又讨好道:“那是林家雇的漕船,林家的掌柜带了不少人去蒲甘待了一年,看样子带了不少货回来,小人见识少,只听他们说是去做玉石生意了,其余的不大懂,连爷,您若是感兴趣,小人去给您问问?”
乐连并不领情:“去卸货吧。”
他知道蒲甘产翡翠,林家近几年一直亏空,去外地碰了碰运气,隐约从那些木箱麻袋里能看见些粗糙石头,乐连心里有了数。
在瑾州,商户极多,能称得上财大气粗的就有江家,林家,乐家,还有林林总总不少大小宅院,人一富了,不愁吃穿,才会往奢侈首饰上花银子,从前林家的生意也算红火,自从林家大当家的死了,二当家的林福盛没本事,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看来这次是想借翡翠发一次财翻身。
乐连的积蓄本就不多,这次采购了一批药材准备贩到北边,把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花完了,兜里只剩五十两银票,已是全部身家,北方的行程搁置,得赶紧弄点银子周转开,不能指望乐家肯发善心帮忙,只能靠自己了。
乐连回了自己单住的一个小院子,自己生火煮了一碗白粥,夹了一小碟酱豆腐,默默地吃。
这小院子还是寄人篱下时偷偷攒钱买的,乐家大少爷乐合瞧他心烦,下人们也是狗仗人势惯的,处处克扣为难,乐合支使乐连去乐家要关门儿的一个小布作坊,要求他一年交三千两盈余出来,不然就把他扫地出门。
没想到年底乐连真的交回了三千两盈余,即将倒闭的布作坊也起死回生了。
大少爷不肯罢休,又强行把布作坊收了回来。
好在乐连早有准备,在账上做了些手脚,从盈余里留出了一千两银子,今年回家就趁着与大少爷吵架的机会,跟乐合动了刀子,乐家人再也容不下他,他便借机搬了出去,买了个促狭的小院子。
本想自己做生意,可惜没有本钱,十分艰难。
明日去林家看看。
第二日,江纵起了个早,支使丫鬟去给南街他买个切糕回来当早点,自己溜达到江横房里瞧了一眼。
小废物有点长进,正念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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